“司天监为君侯亲手所建,君侯既要辅佐主公运筹帷幄,又要变法改制安定民生。日理万机之际,仍能兼顾司天监事务达三载之久。昱仅 ** 执掌一月有余,何谈辛劳?”
“鬓角这点斑白,不过是岁月流转的自然痕迹。”
“昱所忧非事务繁杂,唯恐才疏学浅,不能为君侯多分忧解难,免得君侯似那荀文若般,未老先衰。”
此言若出自旁人之口,难免有阿谀之嫌。但程昱素来耿直,陈渡深知其言发自肺腑。
轻抚程昱脊背,邀其入座。
踱步走向太师椅时,背对程昱问道:
荀文若年方而立,竟已生华发?
正是。程昱苦笑,近日其随从传来消息,说他因一缕白发郁结半日,索性告假两天。再见时,众人窃议其身上熏香气息愈发浓烈。
倒是个讲究人。
陈渡自语着程昱不甚明白的话,从椅背取下狐裘,探手入袖。
转身时,手持一束青艾线香走向程昱。
这是清河昨日专程为你备下的,今晨还再三叮嘱务必带到。说你家缺个主事之人,这些节令俗务恐无人记挂。
向来以冷峻着称的程昱,躬身接过艾草香束时先是一怔,继而眼圈再度泛红。
坊间那些闲言碎语我也略有耳闻,说你年富力强却不肯纳妾,恐是身有隐疾云云。
我知你难忘旧人。
程昱低头捧着艾草线香,指尖微颤。惊蛰时节亡妻率人熏艾驱虫的朦胧身影,忽地涌上心头。
此刻萦绕鼻息的淡淡艾香,恍若当年妻子在惊蛰时节的气息。
只是光阴最是无情。
任凭他如何追忆,亡妻的音容笑貌终究模糊难辨。
他仰首眨眼,深深吸气:
让君侯见笑,我......
话音未落,再度哽住。
“别在意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不过是嫉妒你出身豪门却位居要职,找不着把柄就只好搬弄是非罢了。
“你可知道,稷下学宫初建时,阿武和几个学子辩论起了争执。那几人说不过,就开始暗戳戳地编排你,阿武气不过便动了手。
“那几个学生身强力壮,阿武以一敌众吃了亏,幸好阿延听说兄长受欺赶了过来,兄弟俩联手把那几人揍得爬不起来。
“我问他们为何动手,阿武红着眼眶告诉我那些人如何诋毁你——
“接着他说,自从十年前母亲过世,你的寝房就不许下人踏入半步。
“举家迁往临菑时,别人都忙着搬运金银财帛、典籍书卷,只有你,将寝房里那些瓶瓶罐罐当宝贝似的收进箱笼。到了临菑又不假人手,亲自一件件摆回房中。
“阿武阿延说,他们曾扒着窗棂偷看,那间屋子里的每件物事,连东阿旧宅梳妆台上玉梳摆放的角度都分毫不差,铜镜边还缠着几根青丝。
“那几个学生听完臊得满脸通红,老老实实给兄弟俩赔了不是。我也就没再追究,只叫在场所有人都闭紧嘴巴。”
陈渡将帕子递给拭泪的程昱:
“回家后同妻妾们说起这事,她们哭得梨花带雨。后来每逢年节总要念叨程府缺个主母,张罗着要送东西,都被我拦下了。
“昨日清河又提起你,非要我捎来艾草香束。原以为不过是寻常心意,倒惹你感伤……”
程昱拭净泪痕:
“不是伤心,只是唏嘘光阴似箭。转眼十余载,我也垂垂老矣,她却未能见到……幸而如此,若见我现在这般模样,怕是要嫌弃的。”
说罢又躬身行礼:“劳烦君侯代我谢过夫人,问夫人安好。”
陈渡颔首:
“自然。”
“清河几位都叫我劝你纳几房妾室,说你夫人若在九泉之下见你这般消沉,必定心疼难忍,巴不得你早日续弦。”
“还说不成的话,干脆请主公出面为你指门亲事。”
“虽说我也忧虑你晚年孤寂,愁你连个知心说话的人都没有,但念及你情深义重,实在不忍相劝。”
程昱慌忙垂首,再次领了陈渡的情意。
“不如这样,让清河给阿武说门亲如何?府里总得有个女主人打理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