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阐述(1 / 2)

林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清晰而平稳。

他从柏林的社会结构讲起——战败后崩溃的旧帝国机器、数百万迷茫的退伍军人、陷入绝望的失业工人、以及那个在凡尔赛条约阴影下摇摇欲坠的魏玛共和国。

他讲述斯巴达克团最初那些英勇但注定失败的起义尝试,讲述自由军团的残暴镇压,以及德共高层最初对“立即夺权”的执着。

“那时候,革命像一团熊熊燃烧但毫无方向的野火,”林说道,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列宁,“热情可嘉,但缺乏持久的燃料和明确的方向。”

列宁微微点头,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沿。

他没有打断,只是偶尔拿起茶杯抿一口,那双灰色的眼睛始终专注地注视着讲述者。

接着,林开始阐述战略转变的过程。

他谈到“毛细血管”组织理念——

不是通过一次宏大的起义夺取政权,而是在工厂车间、工人社区、退伍军人团体中建立起无数微小的、相互联系的组织细胞。

他谈到与迈尔少校这样的前军官的接触,谈到如何将军事经验与工人运动结合,谈到“持久战”思想在德国城市环境中的创造性运用。

“柏林战役的胜利不是终点,”林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恰恰相反,控制柏林只是我们斗争的一个阶段,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暂时的阶段。”

办公室里响起轻微的吸气声。

安娜和莉泽洛特交换了一个眼神,格特鲁德的铅笔在纸上停顿了一瞬。

连威廉·皮克都稍稍坐直了身体——

虽然这是代表团内部共识,但在列宁面前如此直白地承认“胜利是暂时的”,仍然需要勇气。

但列宁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继续听着,目光中透出深思的神情。

“魏玛政权不会容忍一个红色的柏林长期存在,”林继续说道,“协约国更不会。”

“随着《凡尔赛条约》的执行和国内外反动势力的重新集结,更大的围剿迟早会到来。”

“我们必须做好再次转入地下的准备,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

“柏林的控制区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地,而是培养干部、积累经验、锻炼队伍的‘革命根据地’——一个可以在必要时放弃,但经验永远不会丢失的战略训练场。”

列宁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评价林的判断,而是转向威廉·皮克:“皮克同志,你怎么看?”

“党内对这个战略有共识吗?”

皮克清了清嗓子,坐直身体:“列宁同志,经过多次讨论和斗争实践,中央委员会绝大多数同志已经接受了这一判断。”

“罗莎·卢森堡同志最初有所保留,但她在亲身参与了组织建设和柏林战役后,已经转变了看法。”

“我们认为,过早宣布成立全国性苏维埃政权,只会让我们成为所有反动势力的靶子。”

“那工人群众呢?”

列宁追问,“他们愿意接受这种‘暂时的胜利’吗?”

“工人们浴血奋战夺取了柏林,现在告诉他们可能要再次放弃,情绪上能接受吗?”

这次是瓦尔特回答:“我们通过工人委员会进行了充分解释。”

“列宁同志,德国的工人经历过1918年十一月革命的失败,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盲目行动的危险。”

“当我们向他们展示具体的计划——如何保存力量、如何继续斗争、如何在未来更有利的条件下夺取决定性胜利——绝大多数同志是理解的。”

“更重要的是,”格特鲁德·诺依曼鼓起勇气补充道,她的手微微颤抖,但声音坚定,“我们让工人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成果。”

“工厂委员会接管生产后,工人的工作条件改善了,工资提高了,他们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生产的主人。”

“这种切身体验比任何口号都更有说服力。”

“工人们知道,即使暂时转入地下,这些成果也不会轻易丢失——因为管理工厂的知识和经验已经在他们自己手中。”

列宁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表情。他看向格特鲁德:“诺依曼同志说得很好。”

“革命的物质基础比革命的口号更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扫过所有德国同志,“所以你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和组织准备,迎接下一阶段更艰苦的斗争。”

“是的,列宁同志,”皮克代表所有人回答。

列宁靠在桌沿上,双手抱胸,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他半边脸庞,另一侧则隐在阴影中。

办公室安静下来,只有书架旁那位秘书翻动文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克里姆林宫钟楼的报时声。

十一点整。

“那么,”列宁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略微低沉,“当你们再次转入地下,不可避免地要与那些已经被社会民主党右翼控制、甚至彻底反动的工会打交道。”

“那些工会领袖可能会配合当局镇压革命工人,可能会散布改良主义幻想,可能会成为工人阶级内部的破坏力量。”

“面对这种情况,你们打算怎么做?”

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指德国工人运动最敏感、最复杂的痛点。

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林。

林没有立即回答。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让思绪在脑海中完整成形。

茶杯放回茶几时,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列宁同志,”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而有力,“猎人不会因为森林里有猛兽就不去打猎。”

“恰恰相反,正因为森林里有猛兽,猎人才更需要进入森林,保护那些可能受到伤害的人,清除对森林生态构成威胁的破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