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军事秘密:“他们的战术非常……奇特。”
“不像我们熟悉的阵地战,更像是……无处不在的幽灵。”
“骚扰、伏击、精确打击指挥节点,然后迅速消失在工人区的街巷里。”
“他们似乎……很懂得如何利用城市和民众。”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这需要严密的组织和非凡的纪律性。这和我之前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番话说出来,隆美尔仿佛卸下了一个包袱。
他靠在椅背上,脸上那层固有的偏见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流露出属于职业军人的、对有效军事手段的纯粹尊重,尽管他依旧不怎么认同其政治立场。
然而,这种对特定战术的欣赏,并不能驱散他内心更深沉的迷雾。
更多的时候,谈话会滑向一种挥之不去的郁结气氛。
“战争结束了,少校先生。”
隆美尔会望着湖对岸瑞士的方向,语气变得低沉而失落,“我们为之奋斗、为之牺牲的一切,仿佛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意义。”
“《凡尔赛条约》……”
提到这个名字时,他的拳头会下意识地握紧,指节泛白,“那不只是屈辱,那更像是一纸判决书,判决我们这些军人……提前退役,不,是判决我们整个民族,以及我们个人的才能,永远被禁锢在这片土地上,再无施展的可能。”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我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带着我的连队在腓特烈港巡逻,检查证件,处理一些喝醉水手引起的骚动……这简直……”
他没有把那个贬义词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于一个曾在意大利战场率领突击队穿插迂回、屡建奇功,获得至高战功勋章“功勋奖章”的战争英雄来说,这种平淡无奇的内卫生活,无异于一种缓慢的精神凌迟。
“我有时候会想,我的未来在哪里?”
他喃喃自语,像是对迈尔说,又像是在问自己,“难道我余生的价值,就仅限于此了吗?”
“在一支被阉割的军队里,在一个看不到任何波澜和挑战的岗位上,慢慢腐烂?”
迈尔静静地听着,很少插话。
他看着眼前这位才华横溢却又深陷困境的年轻军官,仿佛看到了旧世界崩溃前,那些被时代洪流裹挟、找不到方向的个体缩影。
隆美尔的迷茫是真实的,他的痛苦源于才能无处施展,他的愤懑源于民族自尊的受挫。
这一切,与他在柏林看到的那些为生存和理想而战的工人士兵的诉求,是如此的不同,却又在某些层面上奇异地交织——他们都对现状不满,都在寻找一条出路。
只是,他们寻找的方向,或许截然相反。
但可以改变。
迈尔没有试图去说服或引导什么。
思想的转变,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此刻,他只是一个倾听者。
一个来自“过去”的同行,在这博登湖畔的午后,安静地见证着一位未来名将,在其人生最低谷、最彷徨时期的真实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