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语气不重,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令众人肃然。
这时,窗外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提醒着人们时辰已晚。崇祯踱至窗边,望着宫城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下去:“今日已是岁末……想起皇兄……去岁此时,尚在……”他语带哽咽,天启七年八月,其兄天启帝朱由校驾崩,灵柩至今尚停于德陵,国丧期未过,宫中年节气氛全无,唯有冷清与哀思。他稳了稳情绪,续道:“想起宁远、锦州将士,此刻正在冰天雪地中枕戈待旦,英国公、袁崇焕携五十万两犒银前去,也不知能否稍解边关饥寒。而据户部报,九边欠饷累计已逾二百万两,朕……心实难安。”
暖阁内一片静默,只闻炭火轻响。国丧之哀、边关之忧、财政之困,像几重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徐光启颤巍巍离席跪倒:“老臣愿捐一年俸禄,助建格致馆。”
卢象升、茅元仪等人亦纷纷起身:“臣等愿捐!”
崇祯连忙亲手扶起徐光启,动容道:“诸位先生请起。朕要的,非是诸位俸禄,而是这破旧立新、共度时艰的赤胆忠心!”他执意留众人用了简朴的御膳——不过是些饺子、年糕并几样小菜,席间依旧不忘讨论各项细节,直至夜幕降临,才命内侍掌灯送客。
众人离去后,崇祯独留徐光启片刻,赐下一架汤若望进献的望远镜,又询问了与耶稣会士合译西学典籍之事,方才让他离去。
待暖阁只剩自己一人,崇祯走回御案,从暗格中取出一份以火漆密密封存的奏报。这是魏忠贤自南京递来的密折。他仔细阅看,上面详述了魏忠贤抵达江南后,如何借售卖宫中“淘汰”古玩为名,暗中结交富商巨贾,并已初步摸清了漕运沿线几个关键节点——淮安、扬州、苏州等地漕帮、官吏勾结,盘剥粮赋、夹带私货的些许证据。
崇祯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秘旨上写下措辞严厉的指令:
“谕魏忠贤:漕运乃国脉所系,积弊已久。卿可借机暗中查访,凡贪墨漕粮、勒索舟师、蠹国病民者,无论官职大小,证据确凿即密拿,严讯其罪,追缴赃款。务须谨慎,勿打草惊蛇,亦不可牵连过广,动摇漕运根本。所得赃银,除部分留用,余者秘密解送内帑。钦此。”
写罢,他用上随身小印,唤来贴身太监王承恩,低声吩咐:“八百里加急,密送魏厂臣。”
王承恩躬身接过,悄然退入殿外的黑暗之中。
崇祯长长吁了口气,望向窗外。夜空寂寥,唯有寒风呼啸而过。这个年,注定在国丧的哀戚、边关的警报与暗流汹涌的革新、整肃中悄然度过。旧岁将除,等待这个年轻皇帝和大明王朝的,是吉是凶?他紧握着那份关于漕运贪腐的密报,眼神愈发坚定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