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子把烙好的葱花饼端上桌,又盛了三碗小米粥。一家人围坐在炕桌边吃饭。气氛有点安静,只有喝粥的吸溜声。柳娘子给小丫夹了一筷子咸菜,又给钱多多夹了块饼,柔声对小丫说:“小丫,你看爹给你买糖吃了,以后是不是该叫爹了?”
小丫咬着饼,偷偷瞄了钱多多一眼,见钱多多也正紧张地看着她,脸一红,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含混地叫了一声:“……爹。”
这一声“爹”,声音虽小,却像块小石子,咚的一声砸进了钱多多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他浑身一僵,手里的饼差点掉碗里。心跳得跟打鼓似的,脸也臊得通红。
“哎……哎!” 钱多多慌里慌张地应着,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他猛地想起,好像……好像当爹的,这时候得给改口费?对!红包!他赶紧放下碗筷,手忙脚乱地在身上各个口袋里掏摸。可他平时恨不得一个铜钱掰成两半花,身上哪会准备红包?掏了半天,只从贴身内衣口袋里,摸出一枚被他摩挲得锃光瓦亮、几乎能照出人影的铜钱。这是他攒的“私房钱”里品相最好的一枚,他没事就拿出来摸摸,图个心安。
此刻,他也顾不上了,用那双因常年拨算盘而有些粗糙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捏着那枚铜钱,递到小丫面前,声音都变了调:“给……给……改口钱……拿着……买糖吃……”
小丫看着那枚亮晶晶的铜钱,又看看钱多多那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爹”好像没那么可怕了。她伸出小手,接过铜钱,握在手心,抬起小脸,这次声音清晰了许多,带着点羞涩,又带着点试探:“谢谢爹!”
“哎!好!好闺女!” 钱多多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罕见、甚至有点傻气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看着小丫把铜钱小心地收进小口袋里,心里那股陌生的、暖洋洋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比算清一笔糊涂账还舒坦。
柳娘子在一旁看着,眼角微微湿润,笑着给钱多多又夹了块饼:“快吃吧,饼都凉了。”
这一顿饭,吃得格外香甜。钱多多觉得,这葱花饼,比馆子里的山珍海味还香;这小米粥,比琼浆玉液还甜。
晚上,钱多多躺在炕上,听着身边柳娘子均匀的呼吸声,还有隔壁小丫睡梦中偶尔的呓语,久久不能入睡。他摸着胸口,那里好像空了一块,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第一次觉得,这抠抠搜搜、精打细算的日子,除了账本上的数字,好像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
可这后爹,真能当踏实吗?
往后这柴米油盐、娃娃上学、人情往来,哪一样不要钱?
他这攥惯了铜钱的手,能松开指缝,为这个新家,撑起一片天吗?
钱多多翻了个身,心里既甜蜜,又莫名地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