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场子,静得能听到彼此狂乱的心跳声。
这哪里是告示?
这分明是……一条活路。
一条他们这些人,在梦里都不敢想的活路。
“户籍文书……俺的户籍文书,还在乡下的族长手里……”有人犯了难,声音又低了下去。
“蠢货!”说书先生一拍大腿,“你没看这最后一条吗?凡金陵城内居民,可持身份证明,到‘平价粮站’旁新设的‘户籍登记处’,免费办理‘大周居民身份证’!凭此证,方可购粮、应聘、贷款!”
“这身份证,绕开了宗族,绕开了乡绅,直接跟你这个人挂钩!听懂了吗?林太傅,是直接在给你们每个人发钱,发粮,发活路!”
阿四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亮得吓人。
他攥紧了拳头,转身就往城西跑。
他没有回家。
他跑回了德隆织造厂。
厂门口,聚集了上百名和他一样的失业织工,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是凝固的绝望。
阿四冲进人群,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听来的话,嘶吼了出来。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能点燃枯草的力量。
当他说完“十文钱一斗”时,所有人都疯了。
当他说完“带薪休沐”时,好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当场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当他说完“凭身份证领活路”时,那一片死寂的绝望,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德隆老狗把我们当牲口,忠顺王把我们当炮灰!他们吃香喝辣,让我们去死!”
“凭什么!”
“他们不给活路,我们就自己抢一条活路出来!”
不知是谁,第一个抄起了路边的木棍。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阿四看着那扇紧闭的、朱漆斑驳的工厂大门。门后,是那个把他师傅腿打断,还让他“共体时艰”的东家。
他的血,一寸一寸地热了起来,烫得他浑身发抖。
“兄弟们!”
他举起一根从破车上拆下来的车轴,用尽毕生的力气吼道。
“跟我冲!去拿回我们自己的东西!”
“冲啊!”
上百名被逼到绝路的工人,像决堤的洪水,轰然撞向了那扇象征着剥削与压迫的大门。
同一时间,金陵城内,无数个角落,都在上演着相似的剧目。
被拖欠工钱的码头苦力,砸开了粮商的宅院。
被克扣月钱的家丁护院,打开了主人家的库房。
那些曾经被他们仰视、畏惧的“老爷”,此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头头待宰的肥猪。
忠顺王府。
忠顺王正焦头烂额地与一群士绅商议,如何调集私兵,镇压城中的“暴民”。
一名浑身是血的家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王爷!反了!都反了!”
“薛家……薛家家主,带着他的人,打开了北城门!”
忠顺王猛地站起,双目圆睁:“他要干什么?想逃跑吗?”
“不……不是!”家将喘着粗气,脸上是极致的恐惧。
“他……他在城楼上升起了明月旗!他公开宣读了林太傅的《江南振兴计划》,说……说他要代表金陵城的工商百姓,迎接王师,拨乱反正!”
“噗——”
忠顺王一口心头血狂喷而出,将身前的江南堪舆图,染得一片猩红。
他输了。
输得如此彻底,如此荒诞。
他精心策划的“清君侧”,他赖以为根基的“士林民心”,在几张粗糙的纸和几句轻飘飘的承诺面前,土崩瓦解。
他甚至没见到林黛玉的一个兵。
他的人民,他的盟友,已经亲手把他送上了断头台。
窗外,火光冲天。
喊杀声,不再是冲着虚无缥缈的“妖女”,而是浪潮般涌向这座王府。
“拿回我们的血汗钱!”
“交出忠顺王,换平价米!”
忠顺王瘫坐在椅子上,听着那些曾经对他高呼万岁的声音,如今正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要他的命。
他忽然想笑。
他这一生,汲汲营营,争权夺利,到头来,他这颗自以为高贵的项上人头,竟然还不如一斗十文钱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