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嫔三日前才正式晋位,‘云梦香’也是从那时起,才真正成了御赐之物。而你的局,布在一个多月前。”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
“林姑娘,你让我越发看不透了。”
黛玉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叶紫檀木盒。
她打开盒盖,将那张数额惊人的银票,置于灯下的旧木桌上。
然后,用两根手指,将它缓缓推向水溶。
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水溶的瞳孔骤然收紧。
他认得这张银票,他王府旗下钱庄开出的最高额票据。
他以为,她今夜约他,是为分钱。
可她,竟将整张银票,悉数退回。
“林姑娘,何意?”水溶的声音里,是全然的不解。
“王爷。”
黛玉终于抬头,灯火在她眼中映出一片深海。
“这点钱,不够。”
水溶的眉头蹙起。
不够?
这笔钱,可令一个侯爵府邸,三代衣食无忧。
她竟说,不够?
“我想做的生意,比这个大得多。”
黛玉的语调平淡,话里的内容,却让水溶都感到心头一跳。
“王爷可曾想过,这世上,究竟何种生意,最为一本万利,且稳赚不赔?”
水溶沉吟:“盐铁?”
“不对。”黛玉摇头,“盐铁之利,终归朝廷。我们是与天争利,非与朝廷争利。”
“那是什么?”
黛玉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
“人命。”
水溶的脸色,倏然变了。
“说下去。”他身体微微前倾,属于皇室亲王的威压,不自觉地散发出来。
黛玉却恍若未觉,只用汤勺搅动着锅里的药汤,声音轻得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
“明年开春,江南大旱。”
“大旱之后,蝗灾必至。”
“蝗灾过后,便是大饥。”
“届时,江南粮价,将飞涨二十倍不止。一石米,可易一房美妾。一块饼,能换一条人命。”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冰锥,狠狠钉进水溶的认知里。
他死死盯着黛玉。
她用的不是“可能”,不是“或许”,而是陈述,是断言。
“所以……”水溶的喉咙有些干涩,“你要我,即刻动用这笔钱,去江南,囤粮?”
“不。”
黛玉的回答,再次颠覆了他的预想。
“王爷,囤积居奇,发国难财,那是商贾之术,格局太小。且风险过巨,一旦被朝廷察觉,便是抄家灭族之罪。”
她抬起眼,那双秋水明眸里,闪动着一种让水溶都感到心悸的,疯狂的野心。
“我要王爷做的,不是‘买’粮。”
“是‘借’!”
“用这笔钱,以王爷您的名义,在江南各地,广开‘善堂’与‘义庄’!”
“我们不放银子,只借粮!以灾后秋收的新粮为抵押,向那些濒死的农户,借出他们手中最后那点救命的存粮!”
“我们给的利息,比市面上任何钱庄都低!我们甚至可以许诺,若逢丰年,利息分文不取!”
水溶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开。
他瞬间懂了!
这是一个比囤粮狠毒百倍,也高明百倍的阳谋!
明面上,他们广施恩德,救济灾民,收拢人心,是活人无数的大善人。
暗地里,他们却用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将整个江南腹地的存粮,不动声色地,尽数汇入自己手中!
待到明年大饥荒真正降临,他们手里握着的,将不再是金山银山。
而是江南数百万,乃至上千万条人命的生死!
到那时,他们想让谁活,谁就能活。
想让谁死,谁就必须死。
他们甚至能决定,哪一支军队能吃上饱饭,哪一位大员能得到赈济!
这哪里是在做生意!
这分明是在铸造一柄,足以左右朝局,甚至决定国祚兴衰的,无上权柄!
水溶看着眼前这个容色纤丽、气质孱弱的少女,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骨,爬满了全身。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原以为,她只是想赚钱,想自保。
此刻他才惊觉,他看到的,从来都只是冰山一角。
在这具柔弱的躯壳之下,藏着的是足以吞天噬地的野心与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