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宛如棋子落在天地棋盘。
假山流水,浑然天成,真正做到了“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元春在贾母等人的簇拥下,游览各处,眼中的赞叹之色越来越浓。
她给每一处都赐了名字,题了匾额。
可当她走进潇湘馆时,却久久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那“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千百竿翠竹,看着那掩映在竹林深处的几间精舍,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喜爱。
“这地方,好。”
她停留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吐出赞叹。
这句话,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分量。
夜宴设在园中正殿。
殿内灯火通明,乐声悠扬。
元春高坐主位,看着底下坐着的亲人,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有泪光闪动。
酒过三巡,她忽然开口。
“宝玉,林妹妹,你们俩,到我跟前来。”
贾母立刻推了推身边的宝玉。
宝玉和黛玉一前一后,走到元春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这三人身上。
“宝玉,”元春先是看向自己的亲弟弟,眼中满是疼爱,“你在家要听话,好好读书,别再惹老太太和太太生气了。”
说着,她命人取来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这是我特意为你求来的,前朝大儒的手抄孤本,望你日后能用心学问,不负家族期望。”
“谢娘娘赏赐。”宝玉恭敬地接过,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又是读书。
他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黛玉,只见她垂着眼,安静得像一幅没有生命的仕女图。
元春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黛玉身上。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表妹,越看,眼里的喜爱就越是藏不住。
她没有叫人拿赏赐。
而是当着所有宗亲命妇的面,缓缓地,从自己那满头珠翠的云鬓上,取下了一支簪子。
那一瞬间,殿内所有的乐声都停了。
那是一支金镶珠石累丝衔珠金凤簪。
金凤展翅欲飞,口中衔着一颗温润的明珠,凤尾由无数细如发丝的金丝累成,每一根羽毛都清晰分明,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流光溢彩。
这是她当年入宫时,太后亲手为她戴上的头面,是身份,更是恩宠。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元春的动作。
王夫人的指甲,早已深深刺进掌心的软肉里,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她却浑然不觉。
元春拉过黛玉的手。
那只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她亲手,将那支贵重到足以当传家宝的金凤簪,插进了黛玉的发髻。
她仔仔细细地为她调整好位置,端详了片刻,才满意地笑了。
“好妹妹。”
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却又字字清晰地,砸进了大殿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园子,辛苦你了。”
一句话。
一份赏。
没有提贾府,没有提任何人。
只提了她,林黛玉。
这份殊荣,这份体面,这份独一无二的看重,在这一刻,被狠狠地捧到了所有人面前。
元春用一个最直接,最强势的动作,向整个家族,乃至整个京城的权贵圈,宣告了她的态度。
她林黛玉,是我贾元春罩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