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汤老导演在家中设了一个小小的“家宴”,名义上是庆祝《石榴花》拍摄顺利,答谢几位主创。受邀的只有龚雪、许愿,还有两位谢导的老朋友作陪。饭菜是谢导夫人亲自下厨做的,地道的上海本帮菜:油爆虾红亮诱人,腌笃鲜汤色奶白香气扑鼻,还有一盘碧绿的清炒草头。
席间气氛轻松融洽。汤老谈笑风生,讲着早年拍电影的趣事,两位老朋友也妙语连珠。酒过三巡,汤老导演端起酒杯,话锋自然地一转:“小龚啊,这次石榴花,你演得是真不错!这角色身上的韧劲儿、那份在困苦里也要开出花来的精气神,你拿捏得准!许愿这剧本写得也扎实,人物有根。”他目光在龚雪和许愿之间扫过,带着长辈的慈爱和深意,“你们俩,一个把角色演活了,一个把角色写活了,都是好样的!我看啊,这戏外头,你们也得多交流交流!艺术上互相启发,生活上……年轻人嘛,也该多关心关心!”
这话说得含蓄又明白。龚雪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她下意识地看了许愿一眼,正好对上他温润而专注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期待,有紧张,更有一种沉甸甸的真诚,让她心头一颤,慌忙低下头去,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许愿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端起酒杯,深吸一口气,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微哑,却异常清晰:“汤老说得对。龚雪同志对角色的理解和塑造,给了我很多启发。能和您一起创作《石榴花》,是我的荣幸。”他转向龚雪,鼓起毕生的勇气,目光灼灼,“龚雪同志,能…能认识你,更是我的幸运。希望…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向你学习,不仅是艺术上。”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龚雪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龚雪抬起头,脸颊的红晕更深了。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起面前装着果汁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席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微妙的张力在流动。汤老和两位老友相视一笑,默契地岔开了话题,聊起了别的。但汤老那番话和许愿那近乎笨拙却无比真诚的表白,已然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入了龚雪的心田。
家宴之后,隔阂似乎被打破了。许愿的关心不再那么小心翼翼,龚雪的回应也多了一份自然的亲近。他会骑着那辆二八永久,穿过大半个上海,只为给她送去一本新出版的、她觉得会喜欢的诗集。她也会在排练话剧的间隙,托人给他带一块食堂新做的、她觉得好吃的绿豆糕。他们开始沿着外滩散步,看黄浦江上轮船鸣笛,看对岸浦东尚未开发的农田;在思南路的梧桐树荫下讨论刚看过的电影,在某个飘着咖啡香的小书店角落安静地各自看书,偶尔抬头相视一笑。
许愿知道龚雪喜欢花,尤其喜欢洁白芬芳的栀子。一个初夏的清晨,他捧着一大束带着晨露的栀子花,出现在她宿舍楼下。那馥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龚雪下楼看到他,还有他怀里那捧洁白如雪、香气袭人的花束,惊讶地捂住了嘴,眼底瞬间涌上惊喜的泪光。在那个物质并不丰裕、表达也相对含蓄的年代,这样一大捧鲜花,是极其奢侈又无比浪漫的心意。
“你……”龚雪的声音有些哽咽。
“听说你喜欢。”许愿将花递给她,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希望你喜欢。”
龚雪接过花束,深深嗅了一下那醉人的芬芳,抬起泪光盈盈的眼,看着许愿,用力点了点头:“喜欢!很喜欢!”那一刻,所有的矜持和顾虑都烟消云散。她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许愿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如同两颗心终于找到了归处。
上海静安区民政局那栋老式洋楼里,阳光透过高大的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旧木头、纸张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龚雪穿着一件崭新的、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薄呢外套,乌黑的秀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薄施脂粉,更显得清丽脱俗。许愿则是一身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两人并肩坐在长条木椅上,等待着叫号。龚雪的手,一直轻轻挽着许愿的臂弯。
“龚雪同志!许愿同志!”工作人员洪亮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