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虎小队带回的那一小袋沉甸甸、闪烁着黑褐色幽光的砂石样本,犹如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联盟内部激荡起层层希望的涟漪。这涟漪迅速扩散,几乎演变成一股乐观的浪潮。每个人看向那袋“希望之砂”的眼神都充满了热切,仿佛已经透过它,看到了更加锋利的武器、更加耐用的工具,以及一个不再为基本生存而发愁的未来。
汪子贤自然是这股浪潮的弄潮儿。他走路脚下生风,嘴角总挂着掩不住的笑意,连晚上做梦都能梦见黄澄澄的青铜器在眼前晃悠。他立刻召集了以石坚老爷子为首的核心工匠团队,在他那间已经扩建得颇有规模的“实验室”——一个用粗木和厚实兽皮搭建的工作棚里,开启了昼夜不停的研究模式。
棚子里,炉火终日不熄,空气中弥漫着矿石、木炭和金属加热后的特殊气味。石坚老爷子带着几个得力助手,小心翼翼地将锡矿砂与之前提炼出的铜矿石粉末进行各种比例的混合,然后放入陶坩埚中煅烧。他们记录火焰的颜色变化,倾听冷却时可能出现的异响,再用石头反复敲打冷却后的金属疙瘩,测试其硬度和韧性。
虽然条件简陋,没有精确的化学分析,全靠经验积累和肉眼观察,但几次初步测试下来,结果却令人振奋。那些掺入了新砂砾的金属块,硬度明显比纯铜要高,虽然还达不到理想中青铜的标准,颜色也斑驳不均,但这无疑指明了正确的方向。
“首领,有门儿!”石坚老爷子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捧着一块颜色发青、表面粗糙的试验品,像捧着稀世珍宝,“您看这硬度,这分量!虽然火候和配比还得反复试,但这条路,绝对走得通!”
汪子贤重重拍了拍老爷子的肩膀,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好!太好了!老爷子,您就是咱们联盟的科技之光!继续试,需要什么材料、多少人手,尽管开口!咱们的目标,就是尽快把这‘青铜娃娃’给生出来!”
他一边给工匠团队鼓劲,一边大脑飞速运转,已经开始构思下一步的计划:一旦确认锡矿的存在和大致品位,就需要组织更强大的勘探队伍,甚至要考虑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进行小规模的开采尝试。当然,所有这些计划的前置条件,都是如何应对那条小溪上游神出鬼没的“山人”。武力冲突是下下策,但必要的防御和威慑力量必须建立起来。铜制武器的量产和装备巡逻队,似乎也该提上日程了……
就在汪子贤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这关乎联盟未来的“科技树”攀爬和外部威胁评估时,他忽略了身边悄然滋生的另一种隐患。联盟这块刚刚做大的蛋糕,在吸引更多人分享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引发了关于如何分蛋糕的争议。
这些争议起初只是些不起眼的“杂音”。比如,在集体用餐时,偶尔会听到岩山部落的某个老人嘟囔一句“现在的肉汤越来越稀了,人多就是不一样”;或者是在分配工作时,新加入的黑石部落猎手可能会对指派去干挖土垒墙的活儿流露出些许不满,觉得大材小用。这些细微的声音,混杂在聚居地日常的喧嚣中,并未引起汪子贤足够的警觉。他太忙了,潜意识里也认为,只要联盟整体向好,这些小事自然会慢慢化解。
然而,摩擦并不会因为忽视而消失,只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矛盾在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于聚居地中央的空地上,公开爆发了。
这天,汪子贤正猫在实验室里,全神贯注地看着石坚老爷子将新一批混合矿粉送入炉膛。老爷子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风箱的节奏,试图找到那个传说中的“黄金火候”。汪子贤连大气都不敢出,仿佛生怕自己的呼吸打扰了炉火精灵的舞蹈。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越来越高的喧哗声,间或夹杂着几句清晰可辨的、提高了音调的争吵,打破了工作棚内专注而紧张的气氛。
“怎么回事?”汪子贤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地将目光从炉火上移开。他示意石坚老爷子继续,自己则放下手里一块刚刚冷却、依旧有些烫手的失败试验品(一块颜色古怪、布满气孔的金属疙瘩),撩开兽皮门帘走了出去。
声音的来源很明确,就是聚居地中央那片平整的空地。这里是联盟日常集合、宣布事项、以及分发食物和工具的地方。此刻,空地上围起了一小圈人,气氛明显不对。负责物资分配的老猎人岩根叔站在几个装满新打磨好的石斧、石锄等工具的大箩筐前,一脸为难和焦急,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围着他的人群,隐隐分成了两拨,壁垒分明。一拨主要是岩山部落的“老人”,他们是最早跟随汪子贤建立基业的骨干,脸上带着一种“开创者”的固有矜持和此刻明显的不满。另一拨,则是以黑石部落和泽部落的青壮年为主的“新降民”,他们人数相对较多,脸上则写着对现状的质疑和争取权益的迫切。
一个名叫山子的岩山部落年轻猎人,情绪尤为激动,他指着箩筐里几把明显做工更精良、石刃更锋利、绑缚用的皮绳也更结实的新石斧,冲着岩根叔大声嚷道:“岩根叔!你给评评理!凭什么这次最好的石斧,要先分给他们?我们的斧头都砍出好几个缺口了,狩猎的时候差点让那头野猪给拱了!这不公平!”
他身边的几个岩山部落同伴立刻出声支持:
“就是!我们跟着首领出生入死的时候,他们在哪儿?”
“现在日子刚好过点,好东西就得先紧着外人?”
“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
“闭嘴!”山子喝止了同伴有些过火的言论,但脸上的不满丝毫未减。
另一边,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黑石部落壮汉,名叫黑熊的,踏前一步,瓮声瓮气地反驳,声音像擂鼓一样:“什么叫外人?首领说了,进了联盟就是一家人!我们刚加入,带来的家伙什本来就不多,很多兄弟用的还是骨棒木矛!现在分配我们去伐木开垦新田,任务重时间紧,用上好工具,干得快,对联盟不是好事吗?难道非要我们拿着钝家伙磨洋工,耽误了播种季节,大家明年一起喝西北风?”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泽部落的年轻女子,名叫水草的,也伶牙俐齿地接口道:“熊哥说得对!而且,上次去西边找锡矿,那么危险的活儿,我们石影大哥不是也去了?还立了功!怎么,用人的时候就想起来我们是一家人,分东西的时候我们就成外人了?这道理走到哪儿也说不通吧!”
“探矿是探矿!日常是日常!能一样吗?”岩山部落那边有人立刻呛声。
“就是分配不公!我看就是有些人觉得我们新来的好说话,好欺负!”
“谁欺负你们了?分明是你们贪心不足!”
“你说谁贪心?”
场面顿时有些失控,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岩根叔被夹在中间,急得直跺脚,挥舞着双手试图安抚:“都少说两句!安静!听我说!首领早就定下规矩,工具分配要优先保证最紧要的任务!这次开垦新田是关系到明年所有人吃饭的大事,所以才……”
但他的解释如同滴入沸水的雨点,瞬间就被争吵的声浪淹没了。矛盾的焦点赤裸裸地摆在面前:岩山部落的“原住民”凭借资历和心理优势,要求保有某种程度的特权;而黑石、泽部落的“新降民”则强调付出与回报应对等,并渴望获得完全的平等地位。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这种结构性矛盾几乎不可避免。
汪子贤看着这一幕,心里猛地一沉。他预感到管理会变复杂,但没料到冲突会以如此直接、如此公开的方式爆发出来。他知道,此刻的处理方式至关重要,稍有不慎,就可能在这刚刚凝聚起来的联盟内部划下一道难以愈合的裂痕。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面部肌肉,将那抹熟悉的人畜无害、带着点调侃和轻松的笑容挂上嘴角,然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笑嘻嘻地插进了人群中间。
“哟嗬!这儿挺热闹啊!开联盟第一届辩论大会呢?讨论啥关乎民生福祉的国家大事啊?说来我也听听,学习学习!”汪子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见到首领突然出现,激烈的争吵声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戛然而止。众人脸上的表情各异,有尴尬,有委屈,有不忿,但都暂时闭上了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汪子贤身上。
岩根叔如同看到了救世主,几乎是扑过来,用最快的语速、尽量客观地将事情的起因和双方的争执点复述了一遍。
汪子贤耐心听完,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他没有立刻评判谁对谁错,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引发争端的新石斧,而是慢悠悠地走到山子面前。
“山子,你说你的斧头坏了?来,给我瞧瞧。咱们联盟的猎人,武器就是第二生命,可不能马虎。”汪子贤的语气很随意,就像在拉家常。
山子愣了一下,没想到首领先关心的是这个。他有些迟疑地把手里那把旧石斧递了过去。斧刃上确实有几个明显的崩口,斧柄也因为长时间使用有些松动。
汪子贤接过来,像模像样地掂量了几下,又用手指摸了摸崩口,点了点头:“嗯,是得修了,再用下去危险。”接着,他转向另一边的黑熊,语气同样平和:“黑熊,你刚才说,你们部落工具短缺,影响开垦进度,是吧?”
黑熊面对首领,收敛了些许怒气,但还是梗着脖子,闷闷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