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躺在那里,面容出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但他身体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黑色裂痕,如同破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散发着一种极不稳定的、令人不安的气息。恺撒能隐约感觉到,在那具濒临崩溃的躯壳深处,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正在以一种极其微妙的方式角力——一种是属于路明非本身的、微弱却顽强的“人性”火花;另一种,则是更加庞大、更加空洞、仿佛来自世界之外的“虚无”。
诺诺最后连接时传递出的信息,以及路明非崩解前那声“我是路明非”的呐喊,都证明他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但他还能不能回来?或者说,回来的,还会是那个衰小孩吗?
恺撒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维生舱玻璃,仿佛想透过这层阻碍,感受到一点同伴的温度。
“我们会守住这里。”他低声说,不知是在对昏迷的路明非说,还是在对自己宣誓,“直到你们醒来。”
他回到指挥席,开始下达一连串命令:加固营地防御,建立更深层、更广域的预警网络,尝试与外界恢复联络,清点剩余物资和武器……琐碎,但必要。他是加图索家的继承人,是此刻这群残兵败将的主心骨,他不能倒下,不能迷茫。
时间在紧张的忙碌中流逝。深渊的能量读数依旧在平稳而缓慢地上升,像是一头沉睡巨兽逐渐恢复的心跳。诺诺额头的暗金斑点没有扩大,但也没有消失,如同一个定时炸弹。楚子航和路明非依旧沉睡。
夜幕降临,北极的夜晚漫长而黑暗,只有营地零星的灯光和天空中依旧残留着些许痕迹的极光,对抗着无边的寒意。
恺撒坐在指挥帐外的一块冰岩上,狄克推多横放在膝头,望着远处那个吞噬了光明的深渊入口。帕西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少爷,去休息一下吧,我来值守。”帕西轻声道。
恺撒摇了摇头。“我睡不着。”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帕西,我们真的……阻止了什么吗?还是只是推迟了结局?”
帕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们证明了,即使面对那样的存在,人类……或者说,像我们这样的‘异常’,依然有能力反抗,有能力在绝境中撕开一道口子。墨瞳小姐做到了,楚子航先生做到了,路明非先生……也做到了。这就足够了。”
恺撒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握紧了膝上的刀柄。
是啊,反抗过,这就足够了。
但代价,太沉重了。
他抬起头,望向墨蓝色的天穹,那里,星辰寥落,仿佛也在这场浩劫中黯淡了许多。
而在那片新生的深渊最底层,无人能够探测的黑暗深处。
一点微弱的粉白色星光,正被无数更加纤细、更加隐蔽的暗金色丝线缠绕着,如同琥珀中的昆虫,缓缓沉向一片新生的、由无数破碎数据和无意识灵魂残渣构筑的……苍白沙洲。
沙洲之上,一面只有巴掌大小、边缘却无比光滑锐利的暗金色镜片,正静静地悬浮着,镜面深处,倒映不出任何景象,只有一片旋转的、冰冷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