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被暴力拆卸的狙击步枪残骸散落一地。枪管被某种重型工具硬生生砸断成三截,断裂面狰狞;精密的瞄准镜镜片碎裂;枪机部分和连接电路板被砸得稀烂,芯片和导线裸露扭曲。但枪托部分相对完整,被随意丢弃在水箱阴影里。
而枪托上,用透明胶带贴着一张折叠起来的A4纸。
齐砚舟戴上随身携带的医用手套,小心地揭下那张纸,展开。
是市第一医院的建筑平面图,黑白打印,比例精确。图纸右下角,印着一行小字编号:SY-ANb-0937。齐砚舟的心猛地一沉——这是医院安保部门内部使用的、最高密级的建筑安防图纸版本,详细标注了所有通道、管线、监控盲区及应急设施,严格禁止外流。
外人绝无可能拿到。
他将图纸翻到背面。
上面,用猩红色的记号笔,粗暴地画了一个醒目的圆圈,精准地圈住了平面图上一个位置:住院部,地下二层,设备层东南角。
圆圈旁边,用同样的红笔,写着一个时间:18:00。
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
“新的目标。”齐砚舟的声音在风声中显得异常清晰,“爆炸,或者别的什么。下午六点。”
周正海立刻也戴上手套,接过图纸仔细查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拿出那部加密手机,迅速拨通一个号码:“是我。立刻启动最高响应,目标:市一院住院部地下二层。我需要最近24小时内,金鼎大厦及周边所有高空、道路监控的交叉分析报告,重点是携带可疑箱包、行为异常的可疑人员及车辆。对,现在就要,优先级最高。”
岑晚秋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站在齐砚舟身侧,目光扫过地上的枪械残骸,扫过那张触目惊心的平面图。然后,她的右手缓缓伸进旗袍宽大的袖口,摸索片刻,取出了一样东西——不是银簪,而是一把长约十五公分、刃口闪着寒光的不锈钢园艺剪刀。那是她平日修剪花枝、打理店铺最常用的工具。她将它轻轻别在了旗袍侧面的腰带内侧,动作娴熟而自然。
齐砚舟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淀下来的、玉石般的坚硬。她说:“我不怕。”
他知道她不怕。
刚才在花店,她接过藏有弹壳的奖杯时,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现在,面对冰冷的枪械残骸和直白的爆炸威胁图,她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她的恐惧,或许早在得知孩子真相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某种更深沉、更坚硬的东西取代了。
周正海挂断电话,走过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紧迫感:“他们根本没打算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机会。记者会的余波还没散,新的刀子已经递到眼皮底下了。”
齐砚舟将那张平面图小心折好,放进白大褂胸前内侧的口袋。手掌隔着衣料按在那里,停留了几秒。掌心似乎还能感受到弹壳冰冷的触感,以及图纸纸张粗糙的纹理。
他想起不到一小时前,在会议厅的讲台上,自己举起那张泛黄的x光片,全场由鼎沸到死寂,闪光灯停歇,舆论天平开始倾斜的那个瞬间。那一刻,他以为至少撕开了一道口子,将最沉重的真相抛了出去,赢得了片刻的主动权。
现在他明白了,他错得离谱。
敌人一直在阴影里冷冷注视着。他们在等他稍稍松懈,等他以为可以暂时走进阳光下喘口气,然后,就用最精准、最恶毒的方式,将枪口(或炸弹)对准他在意的人、他在意的地方。
这一次是花店,是岑晚秋刚刚重拾的平静与荣誉。
下一次,可能就是手术室,是他立身的根本,是更多无辜者的性命。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向电梯口,步伐快而坚定。岑晚秋立刻跟上,周正海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继续通过手机低声布置任务。电梯门缓缓合拢,将天台上的风声隔绝在外。在门缝即将完全闭合的最后一瞬,齐砚舟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空旷的、危机四伏的水泥地。
一阵旋风卷起地上几片碎纸屑和灰尘,打着旋儿,掠过那些干涸的脚印,飘向护栏外几十层楼高的虚空。
电梯开始平稳下降,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就在这时——
“嗡……”
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齐砚舟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解锁。
一条新的消息,来自同一个未知号码,跳入眼帘:
「你猜这次,是谁签的字?」
名页特写。签名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是一个他从未想过会出现在这里、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刺眼的名字。那个名字的上方,是文件的标题:《特殊医疗废物处置授权及转运确认书》。
日期:三年前,十一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