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测试的代价(1 / 2)

天刚蒙蒙亮,哈尔滨的街道上已经布满了宪兵和警察。昨晚南岗区一带的激烈枪战和爆炸,震动了整个城市。日伪当局如临大敌,封锁了相关区域,挨家挨户搜查,盘问每一个可疑的行人。

周瑾瑜在老康安排的一个绝对安全的“安全屋”里,处理了身上的伤口,换上了一套半旧的、但还算体面的棉袍。老康还给他弄来了一顶呢帽和一副平光眼镜,稍微改变了一下形象。他的“脱险故事”已经和老康反复推敲了好几遍,确保没有明显的漏洞。

“记住,”老康最后叮嘱道,“你是昨晚下班后,想去拜访一位住在南岗区的、从新京来的老同学,讨论一些医学问题。结果在路上,意外卷入了抗联武装分子和‘幽灵’部队的交火。你被打晕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偏僻小巷的垃圾堆旁,身上的钱包和怀表不见了,可能是被趁火打劫的混混摸走了。你受了惊吓,又受了轻伤,迷迷糊糊躲藏了一夜,直到天亮才敢出来找电话求救。”

周瑾瑜点点头。这个故事听起来合情合理:一个文弱的防疫部门技术人员,遭遇街头枪战,被打劫,躲藏一夜。既有偶然性,又符合他公开身份的性格特征。丢失怀表和钱包,也能解释他身上没有计时工具和钱财的窘境。

“你的‘老同学’的姓名、住址、工作单位,我都给你准备好了,经得起查。”老康递给他一张小纸条,“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也确实从新京来哈尔滨公干过,不过前几天已经回去了。日本人就算去新京查,也只能证实确有其人,但找不到他本人对质。”

周瑾瑜接过纸条,默默记下信息,然后将纸条烧掉。

“婉茹那边……”周瑾瑜问。

“已经接出来了,安排在另一个地方。她那边也有一个合理的‘故事’:昨晚独自在家,听到外面枪声大作,害怕,就躲进了衣柜里,直到我们的人以警察查户口的名义敲门,她才敢出来。”老康说,“你们暂时不能立刻见面,需要错开时间,分别回去。你先回去,稳住局面。婉茹稍晚些,由我们的人‘护送’回家,这样更自然。”

周瑾瑜理解这样的安排。两人同时“失踪”又同时出现,太扎眼。

“对了,”老康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晨雾笼罩的、死气沉沉的街道,“钟先生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一些……关于这次‘测试’的更多情况。他说,你有权知道全部的代价。”

周瑾瑜的心沉了一下。他走到老康身边:“你说。”

老康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这次测试,范围很广,不止哈尔滨,整个东北乃至华北的部分地下组织,都受到了波及。那份伪造的名单,通过几个被怀疑的渠道泄露出去,观察反应。结果……挖出了三个隐藏极深、职位不低的内鬼。其中一个,甚至已经打入了我们相对核心的交通线。”

这是成果,但老康的语气里没有喜悦。

“代价是,”老康深吸一口气,“有至少七位优秀的、忠诚的同志,因为这份名单,暴露了,被捕了。其中四人,已经确认牺牲。另外三人,下落不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周瑾瑜闭上了眼睛。七位同志!至少四条鲜活的生命!他们可能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组织会“清除”他们,为什么没有同志来营救。那种被自己人背叛的绝望和困惑,他在过去几个月里体会得刻骨铭心。

“还有,”老康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两位同志,在收到名单后,因为无法承受这种被组织抛弃的打击和恐惧,精神崩溃,主动向敌人自首了……虽然他们并没有出卖更多同志,但他们的变节,本身就已经是损失和污点。”

主动自首……周瑾瑜能想象那种崩溃。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在绝境中反而激发出更强的斗志,选择继续战斗。恐惧和绝望,足以摧毁很多人的意志。

“另外,还有像你一样,选择继续战斗,但在独自行动中,因为失去组织支援和保护而暴露、牺牲的同志……具体数字,还在统计,但不会少。”老康终于转过身,他的眼眶通红,“瑾瑜,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我何尝不是?看着自己亲手发展的同志,因为这样一个测试而牺牲、而崩溃,我……我恨不得抽自己耳光!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用忠诚同志的鲜血和生命,去检验和清除叛徒?”

仓库安全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提醒着外面世界的紧张。

周瑾瑜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悲痛,有愤怒,也有深深的思索。

“老康,”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钟先生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猛药’。我理解在那种内部可能被高度渗透的危急情况下,常规手段失效的困境。我也承认,挖出内鬼,阻止更大的破坏,确实有战略价值。尤其是‘影子协议’这种级别的威胁面前,任何内部的不稳定都是致命的。”

他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但是,理解不等于认同。这种测试的逻辑,建立在一种对人性极度悲观、对组织自身凝聚力极度不信任的基础之上。它假设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叛徒,需要用最极端的方式去考验。它为了抓住少数叛徒,不惜让大多数忠诚者承受被背叛的痛苦和风险。这就像为了除掉庄稼里的几棵杂草,不惜放火烧掉整片田地。”

老康默默听着,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