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瑜推开公寓门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台灯,顾婉茹正坐在灯下,就着微弱的光线缝制一件小小的婴儿衣服。她的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腹部隆起的弧度清晰可见。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脸上立刻露出温柔的笑意:“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吃饭了吗?锅里还热着粥。”
熟悉的环境,关切的话语,让周瑾瑜那颗在冰窟里浸泡了许久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真实的暖意。他脱下外套,挂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处理点事情,在外面吃过了。你别忙,坐着就好。”
他走到顾婉茹身边,伸手轻轻抚摸她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轻微动静。这是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真实不虚的牵绊。
顾婉茹放下手中的针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平静外表下的一丝不同。他的眼神比平时更深,像是藏着化不开的浓墨,触摸她腹部的手指,也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寻求支撑的力度。
“怎么了?瑾瑜?”她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关切,“是不是……特高课那边有什么事?”她只知道他今天要去特高课协助处理档案,却不知道具体细节,更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探查和信仰的冲击。
周瑾瑜看着妻子清澈而担忧的眼睛,喉咙有些发紧。他多想把一切都告诉她,把那份名单,那个印章,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更冰冷的背叛,统统倾吐出来。但他不能。这个秘密太沉重,太危险,知道得越少,对她和未出世的孩子就越安全。
他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什么,就是些繁琐的档案工作,有点累。”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清水那边,似乎并没有完全放松对我的‘关注’。”这不算说谎,名单的存在就是证明。
顾婉茹的心揪紧了。她太了解潜伏工作的残酷,清水的“关注”意味着无时无刻的危险。她用力回握他的手:“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在一起。”
这句话,在此刻听来,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周瑾瑜俯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皂角香气。在这个拥抱里,他汲取着对抗整个世界的冰冷所需要的最后温暖。
然而,那份名单和印章带来的冲击,如同跗骨之蛆,并未因这片刻的温馨而消散。夜深人静,顾婉茹因为孕期嗜睡,早已在他身边沉沉睡去,呼吸均匀。周瑾瑜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保险柜里的那一幕,如同默片电影,在他脑海中一帧帧地反复播放。冰冷的金属柜门,厚重的档案袋,打印清晰的名单,自己那张黑白照片……最后,画面定格在名单最后一页,底部那个深红色的印章上。
“启明”……
为什么会是“启明”?
这个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他试图从各个角度去理解,去为这个匪夷所思的现象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启明”内部出现了高级别的叛徒,窃取了潜伏者名单,交给了清水?这似乎是最直接的猜测。但什么样的叛徒,能接触到如此核心的名单,并且有能力将其直接送到清水一郎的私人保险柜里?这叛徒的地位恐怕高得吓人。
或者……是“启明”机关内部某些人,出于派系斗争或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主动将名单提供给了日本人,借刀杀人?这个想法让周瑾瑜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内部的腐烂已经到了何种触目惊心的程度?
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这个印章本身,就是清水一郎伪造的?目的是为了离间,为了在他周瑾瑜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让他在关键时刻因为对组织的猜疑而做出错误判断,甚至主动暴露?
这个想法让他精神一振。是了,这符合清水一郎那种喜欢玩弄人心、设置心理陷阱的风格。用一个伪造的印章,来摧毁一个优秀潜伏者的精神支柱,这比直接的刑讯逼供更加阴毒有效!
他几乎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了。如果印章是假的,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内部的背叛感也会大大减轻……
然而,就在他试图用这个想法来说服自己的时候,记忆的碎片却不受控制地拼接起来,指向另一个更令人绝望的方向。
他想起了不久前收到的一份来自“启明”的加密指令。那份指令要求他暂停对“影子协议”的追查,将重心转向调查警察厅内部另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贪污案。当时他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未深究,以为是组织另有考量。现在回想起来,那份指令下达的时间,恰好就在他锁定“幽灵”部队运输路线之后不久!如果当时他执行了那份指令,就不会有后来的伏击计划,自然也就不会有泄密和失败!
这仅仅是巧合吗?
还有“老枪”的叛变。“老枪”是资深情报员,他的叛变本身就充满疑点。是否也与“启明”内部的某种力量有关?
更重要的是——那个印章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