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西坡的粪坑正缺人掏,就该让她去!”村民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尖刻,有人甚至捡起地上的小石子,作势要往贾张氏身上扔,被旁边的老人拦住了,却依旧瞪着充满敌意的眼睛。
这些议论声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在贾张氏身上。她缩着脖子,双手死死攥着衣襟,指甲都掐进了掌心,却连抬头辩解的勇气都没有——那些人眼里的凶光,她太熟悉了,当年她抢堂嫂鸡蛋时,骂村长媳妇时,这些人眼里就是这样的神情。
她心里清楚,这三年在贾家村的日子,注定比在城里的任何一天都难熬。
小张把盖着街道办公章的文件交给贾村长,又反复叮嘱了几句监督事项,才跨上自行车转身离开,连再见都没跟贾东旭说。
贾东旭扶着浑身发软的贾张氏,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西头的老宅子走。那房子十几年没住人,院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黄土,屋顶的瓦片缺了好几块,黑黢黢的椽子在风里“吱呀吱呀”地响,像是随时会掉下来。
“这房子……能住人吗?”贾东旭推开虚掩的破门,看着屋里结满蛛网的梁木和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土炕,眉头拧成了疙瘩,甚至担心半夜下一场雨,这破房子就会塌了,把老妈活活砸在里面。
他之前找过村里的几个堂叔伯,想让他们暂时收留贾张氏几天,可一提到是她,个个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当年贾张氏进城后,嫌亲戚们穷酸,抢过堂嫂刚下的鸡蛋,骂过村长媳妇不会生儿子,把村里能得罪的人全得罪光了,如今谁还肯沾她这个麻烦。
贾东旭从帆布包袱里掏出一个布袋子,里面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十斤棒子面,又把几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袄、旧棉裤扔在土炕上,声音干涩地说:“妈,我就留这些东西给你。城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我得赶紧回去。以后我会定期来看你,下次再给你带吃的和用的。”他不敢看贾张氏的眼睛,怕对上她哀求的目光,自己就狠不下心走了。
他说得干脆,话音刚落就转身往外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他太清楚贾张氏的脾性了,只要再耽搁片刻,她肯定会抱着他的腿哭嚎打滚,到时候被村民们看见,自己的脸就彻底丢尽了,想走都走不了。
院门口的杂草刮得裤脚发痒,他却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东旭!你别走!东旭啊!”贾张氏终于反应过来,踉跄着扑到门口想拦,却被门槛绊得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抬起头,看着儿子决绝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再也忍不住,坐在满是灰尘的院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可这哭声在空旷的村西头,连半个人影都没引来,只有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呜”声,像是在嘲笑她的下场。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哭声在回荡。她突然想起埋在后山的老贾,心里竟生出一丝荒谬的念头——要是老贾还在,是不是就不会有人敢这么对她?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老贾走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好好上过坟,如今真要是“召唤”,她压根没那个底气,更怕真有什么东西出来,自己反倒承受不起。
夜幕渐渐降下来,风刮得更紧了,破房子的椽子“吱呀”声越发刺耳。贾张氏抱着胳膊缩在炕角,终于明白;周晋冀料想的没错,她的赎罪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