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
“或者说……你身上，带着的……是什么？”
两个问题，如同淬毒的短匕，划破了林间虚假的宁静。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散“夜”话音落下后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凛冽寒意。他那双透过面具的眼，锐利得似乎要将璃璟从外到里解剖开来，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璃璟维持着刚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姿态，手还下意识地按在胸口——刚才“界标之石”碎片微光隐现的位置。她的脸上适时地浮现出被玩家如此严厉质问时，一个低级Npc应有的、混合着困惑、不安和些许委屈的表情。
“我是……指引者阿璃啊。”她轻声重复，睫毛低垂，避开那过于逼人的视线，“我身上……只有村子发给指引者的普通服饰和记录册。冒险者，你为什么这么问？刚才那些黑色的怪物，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我、我也很害怕……”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颤，将一个受到惊吓、又对玩家异常态度感到不知所措的Npc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甚至，她的身体还几不可察地微微瑟缩了一下，仿佛被“夜”身上散发的压迫感所慑。
完美的伪装。
无懈可击的表演。
但“夜”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具穿透力。他刚才看得分明，那绝非错觉。在暗影利爪即将触及她的刹那，她的胸前确实有某种东西“亮”了一下，非常微弱，却带着一种让他灵魂深处都感到战栗的、难以言喻的“质感”。那不是游戏特效，那光芒的“层次”截然不同。还有那两只暗影瞬间湮灭的方式……绝非正常的怪物死亡机制。
这个Npc的代码深处，一定藏着超越《纪元》设计逻辑的东西。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攻击，而是指向璃璟的胸口，指尖在虚空中停顿，距离她按着胸口的手只有几寸。“那里。”他的声音低沉，不容置疑，“刚才，有光。”
璃璟的心脏微微一紧，但面上却露出更加茫然的神情。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顺着“夜”所指的方向看了看自己朴素的亚麻衣衫前襟，甚至用另一只手疑惑地捏起布料看了看，然后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光？没有啊……是不是刚才那些怪物消失时的光效，你看错了？或者……是阳光晃了一下？”她甚至尝试着侧过身，让阳光从不同角度照在胸前，以证明那里空空如也。
动作自然，逻辑合理。
“夜”没有立刻反驳。他知道，在这个游戏规则的框架下，他几乎不可能“证明”什么。Npc的应答是预设的，物品栏除非对方主动展示或满足特定条件，否则玩家无法查看。他的怀疑，目前仅仅建立在个人观察和直觉之上。
他的目光从璃璟的脸上，慢慢移向她刚才“绊倒”的地方，又扫过那两只暗影彻底消失的位置，最后回到她看似柔弱无辜的脸上。
直觉。
这是他无数次从尸山血海、绝境险地中爬出来所依赖的最宝贵的东西。它很少出错。
眼前这个“指引者阿璃”，给他的直觉是——深不可测的异常。她就像一个完美的、毫无瑕疵的虚拟镜像，但镜像深处，却倒映着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混沌而古老的星空。
两人之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林叶的沙沙声，以及“夜”身上【虚空侵蚀】状态持续造成的、细微的、仿佛冰晶碎裂般的音效。
璃璟似乎被他长久的沉默和凝视弄得更加不安，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试图打破僵局：“那个……冒险者，你的伤……不要紧吗？那些黑色的气息，好像还在……” 她指了指“夜”身上萦绕的淡淡黑气，语气里带着合乎身份的关切。
“夜”这才仿佛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回现实。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状态栏里持续掉血的debuff，以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生命值。高级治疗药水正在缓慢生效，但【虚空侵蚀】的掉血速度依然可观，而且清除药剂效果甚微。他必须尽快找到安全地方处理，或者……任务完成。
任务。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任务面板。【虚空之影的传承（唯一隐藏）·第一阶段】依旧亮着。目标地点，幽暗矿洞，已经不远。
无论这个Npc是谁，无论她藏着什么秘密，这个任务是他触发的，而且很可能是解开眼前一系列异常的关键。他需要继续下去。
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那股被这个Npc引动的、难以言喻的探究欲和隐约的熟悉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不去。让他就此放弃、分道扬镳？不可能。
他收敛了外放的凌厉气息，尽管眼神中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没事。” 他言简意赅，取出一瓶更强的净化药水喝下，看着【虚空侵蚀】的图标闪烁了几下，变得淡了一些，但仍未消失。“走吧，矿洞就在前面。”
他没有再追问刚才的问题，但那份怀疑和警惕，已然如同透明的屏障，竖在了两人之间。
璃璟暗中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暂时算是过去了。但她清楚，“夜”已经将她标记为“高度异常”。接下来的路途和任务中，自己任何细微的、超出常规Npc逻辑的举动，都可能再次引爆他的疑心。
她点了点头，重新扮演好跟随者的角色，落后“夜”几步，朝着东北方向继续前进。只是这一次，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同了。之前的沉默是互不干涉的默契，现在的沉默却充满了相互试探和暗自评估的张力。
“夜”走在前面，步伐稳定，但全身的感知都提升到了极限。他不仅在警惕可能再次出现的“虚空暗影”或其他未知威胁，更将一部分注意力牢牢锁在身后的璃璟身上。他观察着她的步伐频率、呼吸节奏、视线落点……任何一点不自然的细节，都可能是破绽。
而璃璟，则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控制着自己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完全贴合一个受惊后小心翼翼跟随强大冒险者的低级Npc模式。但同时，她的神识却在与九阙进行着高速交流。
【刚才碎片的反应，记录下来了？】
【已记录。】九阙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分析结果：碎片投影对‘虚空暗影’的能量反应剧烈，湮灭过程符合‘高位规则对低位混沌造物的本质压制’模型。推测该世界‘虚空’相关设定，其底层规则可能与碎片来源（蔚蓝花园)存在同源或衍生关系。】
【也就是说，这个游戏里的‘虚空’，可能真的和我去过的地方有关？】
【概率高于87%。此外，目标个体‘夜’在碎片微光显现时，其生命体征数据（心率、脑波模拟信号）出现异常波动，与之前检测到的‘共鸣’峰值特征吻合度提升至65%。建议：谨慎接触，持续观察。】
璃璟眸光微闪。果然，一切都联系起来了。这个游戏世界，这个任务，这个“夜”，甚至可能包括她自己那异常的“隐性权限”，都指向同一个隐藏在数据洪流深处的秘密。
她看了一眼“夜”挺拔而略显僵硬的背影。他能感觉到碎片的特殊，能感觉到她“不对劲”，甚至灵魂碎片与九阙共鸣……但他自己，知道多少？
恐怕，一无所知。他只是凭借本能，被牵引至此。
一种复杂的情绪，悄然掠过璃璟的心头。那是对命运织网的无言，是对眼前这个看似强大、实则可能也是“棋子”的男人的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
就在她思绪飘远时，前方的“夜”再次停下了脚步。
“到了。”
璃璟抬头望去。穿过最后一片稀疏的林地，前方是一座不高的、植被稀少的灰褐色山丘。山丘底部，一个黑黢黢的、约两人高的洞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向外渗出阴冷潮湿的气息。洞口边缘残留着废弃的铁轨和生锈的矿车零件，藤蔓和苔藓覆盖了大部分人工痕迹，显得荒凉而破败。
洞口上方，歪歪扭扭地挂着一块几乎要掉落的木牌，上面用红色的、略显狰狞的字体写着：【幽暗矿洞 - 危险！内有凶猛生物出没！建议等级：10+】
普通的低级副本入口。与刚才遭遇的“虚空暗影”相比，这里看起来简直安全得过分。
但“夜”没有丝毫放松。经历了刚才的袭击，他绝不会再以表面等级来判断这个任务的凶险程度。他站在洞口外几米处，仔细打量着黑暗的洞口内部，同时快速检查着自己的状态。药水效果下，血线回到了三分之二左右，但【虚空侵蚀】仍在，属性被削弱了大约15%。
“进去之后，跟紧。有任何异常，立刻说。”他回头，对璃璟说道。语气是命令式的，但比起之前的纯粹指令，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嘱托意味。
璃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许紧张：“里面……会很黑吗？听说有蝙蝠和穴居人……”
“夜”没有回答，只是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散发着冷白光晕的荧光石，率先迈步，踏入了矿洞的黑暗之中。荧光石的光芒驱散了门前一小片黑暗，映照出粗糙的岩壁和脚下坑洼不平、积着污水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