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还以为你在跟我开玩笑呢,”陈雯雯抿了一小口酒,目光仍低垂着,“后来特地去搜了这家店,才知道他们正在申报米其林三星……价格真是高得吓人。”
路明非点点头,语气平常:“正宗的意大利菜本来就算小众,定价高一些也正常。”他看见陈雯雯还在费力地对付面前那块熟成西冷,便自然地把自己那盘已经切好的牛排换了过去。“不常使用这类餐具的话,确实有点麻烦。尤其是熟成牛肉,水分少,纤维紧,需要多用些力气。”
烛光摇曳,两人对坐低语。鹅肝、白松露、龙虾、黑海鱼子酱在桌上静静散发着光泽,氛围安静得近乎完美。
“酒真好,”陈雯雯轻声说,“明非,你在美国学会喝红酒了吗?”
“嗯……算是都尝过一些吧。”路明非笑了笑,“但其实我不太喜欢酒。不管什么工艺、什么产地,酒终究是酒,入口总带着涩感。我还是更喜欢甜一点的味道,比如可乐。”
“在这种地方喝可乐,会不会有点奇怪呀?”
“是有点奇怪,”他笑着接过话,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的坦然,“就像我这个人一样,本来也挺奇怪的,反倒挺搭,不是吗?”说着,他将切好的小块鹅肝轻轻推到陈雯雯面前,“法式鹅肝不是用来抹面包的,那样会破坏口感。像这样切成小块,放在面包上,撒一点点海盐和果酱就好。配一口甜型的贵腐酒,味道会更柔和。如果刀叉用不惯,直接用手也没关系,反正这里没有外人。”他说话时神情温和,耐心十足。
陈雯雯抬眼看了看他,眼神里带着些许陌生和惊讶:“以前从没见你这样……你居然懂这些了。”
“嗯,”路明非应了一声,语气平常,“在外面待了一年,总得有点长进吧。”
“以前从没见过你穿西装,还挺合身的。”陈雯雯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杯沿。
“早知道是这种场合,我该穿正式一点的。”她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
路明非笑了笑,声音温和:“其实没那么正式。我们都这么熟了,不用太拘谨,这样就挺好。”
在他记忆里,陈雯雯似乎永远穿着这条白得近乎透明的裙子,坐在阳光斑驳的长椅上看书。仿佛褪去这身装扮,她便不再是那个住在时光深处的陈雯雯。高中三年,即便他凑得再近,也总觉得在远眺她——她身边总围绕着各式出色的男生,像一道无形屏障,让他自惭形秽,始终挤不进去。
而今,依旧是这身白裙。暖色烛光在她肌肤上流淌出细腻的光泽,两人之间不过半米。他稍一抬头,就能迎上那双温婉的眼睛,嗅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注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只可惜啊,那种校园式的、带着怯懦与憧憬的暗恋,早已死在了今天。不,是上一世的今天。
“这首歌是dalida的《I Found y Loveporto Fo》。”路明非轻声说道,目光掠过摇曳的烛光,“我想,你会喜欢的。”
陈雯雯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星辰。“路明非……你变了。”
这句话让他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低头,目光落在手边的纯银勺子上——光洁的勺面映出一张模糊而陌生的脸。变了么?确实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灰头土脸、总是缩在角落的少年了。如今的他,能够从容地坐在米其林餐厅里,听着dalida的歌,品评着意大利菜。这一切,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几分感慨。“谁都会成长的。就像从孩童长成青年,从青年步入中年,最后成为白发苍苍的老人。时间对每个人都很公平,它推着我们不断向前,不管我们是否愿意。”
“先生,需要为甜点搭配一款甜酒吗?”侍酒师悄无声息地来到路明非身后,低声询问。
“好,稍等。”路明非对陈雯雯笑了笑,“我去选一下。你有什么忌口吗?”
“我都可以。”陈雯雯轻声回应。
侍酒师将路明非引至那座明代沉船改造的酒柜阴影下,一边介绍着那些泛着琥珀光泽的甜酒,一边压低声音:“包下全场如此破费,一定是个特别的日子吧?是否需要在上甜点时,为女士准备一份惊喜?”
“就像《蜘蛛侠2》里那样,把戒指藏在香槟杯底?”路明非略带调侃地反问。
“您果然是行家!”侍酒师赞许地竖起拇指,“即便您未做准备,我们也能提供戒指和全套服务,保证营造出最浪漫的氛围。相信没有哪位女士能拒绝这样的心意。”
雨夜将餐厅与外界隔绝,精致的意大利菜,微醺的酒意,空气里流淌着dalida的低吟,烛光为女孩的白裙镀上柔边——这简直是为表白量身打造的舞台。聚光灯仿佛已打在头顶,观众屏息以待,此时若不说些什么,简直辜负了这天时地利。
“很棒的提议,”路明非拍了拍侍酒师的肩膀,“等我下次再来包场的时候,一定提前带上戒指,就按你说的办。至于今天……上一份甜点就好,那个奥运五环造型的奶酪蛋糕就不错。戒指和表白就算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侍酒师一时语塞。这位客人抢了黑太子包下的场子请女孩吃饭,结果却只是“普通朋友”?有钱人的世界也...太任性,他实在看不懂。
路明非回到座位,陈雯雯正轻轻拨弄着浮水蜡烛,对他盈盈一笑。路明非也将自己那份已细心剔好骨的羊排推到她面前,两人安静地等待着那份特别的蛋糕。
他选择奥运五环蛋糕,是因为想起了高二那年的校运会。他报名五千米长跑,倒是没有什么人强迫他,是因为陈雯雯也报了这个项目,这个项目是男女混合的,本想借机表现一番。
没想到陈雯雯这姑娘小学时竟然是田径队的,跑的非常专业,在最后一圈冲刺拿下了女生组第二名。而当时的他,而此刻那时候的自己还差着一整圈,正在路上“哎哟哎哟”地磨蹭,出发时就被人挤倒,膝盖擦伤,。五千米是最后一个项目,跑道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其他人看完比赛都纷纷离开了,路明非正在琢磨要不要干脆放弃就这么离开的时候,是陈雯雯穿越整个操场跑来,陪着他跑完了最后一圈。“加油,我们文学社的都不能落下!”她当时穿着印有奥运五环标志的白色t恤,那个画面至今想起,依然美好得令人心动。
回想起来其实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事件!那是自己第二次要去想要做到一些什么。
“路明非,上次来接你的那位师姐,这次没一起回来吗?”陈雯雯忽然问道。
“师姐她和朋友去探险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山沟里呢。”路明非笑着回答。
“你们关系很好?”
“还不错,我是她男朋友的老师。”路明非摊了摊手,笑的有些开心,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男朋友年纪很小?”陈雯雯听到都有些惊讶了。
“那倒不是,他们同届。不过这中间的故事有点曲折,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路明非将煎得火候刚好的金枪鱼腩递过去,“比起松露,我觉得松茸的口感其实更好一些。”
“嗨,哥哥。”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路鸣泽不知何时已坐在了陈雯雯的位置上。
路明非似乎并不意外,从容笑道:“我这儿还有些没动过的菜,要尝尝吗?我记得你不喜欢玛歌的酒,这次特意换了拉图,试试看?”
路鸣泽也不客气,端起酒杯轻嗅,浅尝一口:“嗯,黑醋栗香夹杂着雪松木的气息,哥哥你很有品味嘛。”
“喜欢就都给你了,说实话,我还是喝不惯这些。”
“聚餐的机会以后多的是。我是来告诉哥哥,您安排的任务已圆满完成,不必言谢。”路鸣泽的笑容灿烂,“我就不打扰了。哦,补充一句,您今晚的表现我已全程4K高清录制,不知嫂子们看了会作何感想?”
“路鸣泽!你……”路明非话音未落,眼前景象一晃,对面坐着的又变回了陈雯雯,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waiter,麻烦上我订的那份甜品。”路明非神色如常的打了个响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那块印着奥运五环的蛋糕端上桌时,他微笑着说:“这就是最后的甜点了。你知道的,这种餐厅吃的更多是氛围,至于能不能吃饱,从来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就只是这些吗?”陈雯雯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烛火吞没。
“嗯,就只是这些了。”路明非笑了笑,不过又补充着说,“我之前说过人都是会被时光推举着成长,但是有些事情其实是不会变的,就好像你陈雯雯是我的同学,我曾经很喜欢你,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直到今天还愿意帮你出头,无论我怎么变,我们之间都会是平等...”他顿了顿,声音温和得像窗外的雨声:“对我路明非而言,陈雯雯就是陈雯雯。如果现在的你还像从前那样,让我去买瓶可乐...我当然不会去。因为——”他转向侍者,微微一笑,“waiter,来瓶可乐。”
烛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一层柔和的圣衣。
“其实我以前就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陈雯雯轻声说。
“没事的,真的。”路明非的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在认识你之前,我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是你让我明白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喜欢谁,谁就必须喜欢你,对不对?而且喜欢一个人,是不能后悔的。喜欢了那么久,那个人就和自己的过去紧紧绑在一起了。如果后悔曾经喜欢过谁,不就是否定了自己那段时光吗?”
他笑了笑:“说得有点文艺了。不过我想,我们文学社的社长一定能听懂。”
“没事,”陈雯雯低下头,“你说得真好,像诗一样。”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头探脑地溜了进来,手里还什么家伙。路明非挥手制止了要上前阻拦的侍者,温和地问道:“两位有什么事吗?”
“采、采访。”那记者模样的年轻人攥着录音笔,被餐厅的奢华气氛震慑得满头是汗,“这是我家妹妹,搞录像的...我们是电视台美食节目的,听说今晚有美食家包场,行政主厨亲自下厨,就冒雨赶来采访。对不起打扰了,我们这就出去。”
“没关系,过来坐吧。”路明非招呼记者坐下,又给摄像师搬来椅子,“只是你们来得不巧,我们已经用完餐,就只有剩下的这一点残羹冷炙了,不知道你们介不介意。”
“这多不好意思,这么贵的菜。”记者受宠若惊地搓着手,“您跟电视观众说两句感受就可以了?”
“欸,这样。这杯配酒我还没有喝过,不介意的话,尝尝看?”路明非将酒杯递给记者小哥。
“那就……却之不恭哈。”记者高兴坏了,“大哥,这儿菜色咋样哈?”
“嗯...金枪鱼的火候还算不错,不过我个人还是觉得松茸调味会比松露口感更好一些。”
“因为我酒量不算好,而且不太喜欢喝酒,我就不点评论,你们自己尝过后,记录记录口感就可以。”路明非笑着说
“餐厅的情调呢?”
“嗯...那艘古船与老榆木地板相得益彰,而大理石和树脂板又现代地分割了空间,新旧在这里完美融合,私密而又开放。总体很满意。”
“高人就是高人啊!”记者一拍大腿,“可算找着懂行的了!”
明亮如雪片的灯光在被雨幕冲刷的玻璃上闪了闪,那辆panara停在外面的树下。车窗降下又升起,楚子航,对路明非点了点头。
路明非见此拍拍记者的肩膀:“那我们先告辞了,你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可以直接问后厨。今晚这里所有的食材都是我们的,不用客气。”
然后他伸出手拉起了陈雯雯,之后就松开了手,其实说是拉起也只是虚虚的握着,没有真的握住。
推开门,一阵冷风卷着雨丝扑面而来。雨中那盏手工打造的黑铁皮灯,在夜色中晕开一圈温暖的光晕。路明非将伞递给陈雯雯:“那辆宝马会送你回家,不用客气,车费已经付过了。”
“你真是个好人。”陈雯雯在他身侧轻声说。
“这话可别随便跟人说啊,‘好人卡’这种东西...很伤人心的。”路明非真的摆出了一副委屈巴巴,像是要哭的模样。逗的陈雯雯莞尔。
“谢谢。其实我知道,你已经不喜欢我了。”陈雯雯摇摇头,“但还是要谢谢你...其实我也不喜欢你——不是不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
“嗯,我知道的。”路明非笑着挥手,“好了,回家吧。再见。”
“再见。”陈雯雯走到门口,回头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