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城门时,月色已漫过城楼檐角,泼洒在官道上,将路面照得如铺银霜。
车轮碾过碎石的轻响,在寂静夜色中格外清晰。
萧宁蜷缩在车厢的角落,身上覆着一条薄毯。车厢里弥漫着熟悉的气味,让她恍惚间如坠梦境。
奔波了一整天,她早已疲惫不堪。
或许是怀有身孕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陆宴在身边,她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意识模糊起来。
就在她即将陷入昏睡之际,陆宴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要去哪里?你不是最怕晚上一个人出门?”
陆宴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终是化作这句平淡询问。
萧宁眼睫微抬,眸中淬着寒意:“自当鬼归来,便再不怕鬼祟之物——鬼哪及人心可怖?有些人道貌岸然,满口深情,实则是十恶不赦的骗子,该受千刀万剐之刑。”
她的话语如冰刃,精准刺穿陆宴的心房。他僵坐半晌,喉结滚动数次,终是艰涩吐出三字:“对不起……”
胸口传来熟悉的钝痛,萧宁按住起伏的衣襟,低声道:“去观音庙。”
陆宴微微一愣,心中疑惑为何要在深夜去烧香拜佛。
他试探着问道:“你是在躲避太子?想找个藏身之处?我带你回桃林吧,子言他很想念你。”
“子言”二字如温水融冰,萧宁紧绷的脊背霎时松软,沉默便是默认。陆宴见状,过观音庙时未曾停驻,转而向南城方向行去。
此时的萧宁睡意全消,她指尖抚过车厢内壁的雕花,似不经意问道:“今夜花好月圆,世子为何不在府中陪伴双亲?”
“世子”二字重若千钧,砸得陆宴心口发闷。他苦笑道:“回府便是被逼婚,倒不如在外清净些。”
“婚姻大事本就该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镇国公夫妇为你择选的,定是配得上国公府主母之位的大家闺秀,总比那些……硬贴上来……不知底细的……下贱女子……强上百倍,活该她有那样的结局。”
话音未落,泪水已顺着萧宁的脸颊滚落。她狠狠咬住小臂,直至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才将哽咽硬生生逼回喉间。
车帘外的陆宴听得字字清晰,心如刀绞般剧痛,眼眶瞬间泛红。他紧攥双拳,颈间青筋暴起,却只能任由苦涩在喉间翻涌,默默咽下满口的苦涩。
他想勒停马车,去质问她,始作俑者明明是他陆宴,她为何如此轻贱自己。
“天下女子虽多,入我心者唯有潇潇。”
他语气中满是隐忍无奈之意,声音暗沉发哑继续道:“是我陆宴娶妻,而非镇国公夫妇,娶与不娶,自有我做主。”
萧宁轻嗤一声,不愿再言。
“你何时回来的?”陆宴追问。
“三月十五。”
“当我母亲面拒亲的,是你?”
“你该庆幸,我未将她一剑穿心,也未对国公府动手。”萧宁语气冰冷。
“多谢手下留情。”陆宴喉头发紧,“何时与太子定下婚约?”
“你凯旋那日。”
闻言,陆宴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死心地追问:“若那日我能认出你,我们是否……”
“那时我恨意正浓,定会一刀了结你。”
萧宁打断他的话,狠狠地说。
“现在动手,亦不算晚。”
陆宴泛着冷意的眸子中,写满了认真,只是萧宁看不到。
萧宁猛地顿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若真能下得去手,她又怎会在危难之际屡次出手相救?
可她太懂陆宴的深情,终是狠下心道:“留着你的命,看我嫁你兄弟,为他生儿育女、举案齐眉——岂非美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