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王建国穿上了那身最好的、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陈总监派了车来接他。展览馆灯火通明,光洁的地板能照出人影。一个个展位布置得精致漂亮,展示着剪纸、泥塑、糖画等各种老手艺。
他的位置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但工具给他准备得很齐全,还有一盏明亮的射灯。周围人来人往,衣着光鲜,好奇的目光投向他,窃窃私语。闪光灯偶尔亮起,刺得他眼晕。
他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死死低着头,把自己带来的几件待修鞋包拿出来,摆开工具,开始干活。
锥子扎透皮革的闷响,拉线的嗤嗤声,在这充满艺术气息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奇异地吸引人。渐渐有人围过来,看他如何让一道难看的划痕消失,如何将断裂的皮穗重新编织得天衣无缝。人们看着他那双神奇的手,发出低低的惊叹。
他始终不敢抬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但手里的活儿没停,那些动作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成了他隔绝外界纷扰的唯一方式。
一个老太太拿着一个旧得不成样子的皮质眼镜盒过来,眼圈红红的:“老师傅,这……这是我老伴儿留下的,跟我一辈子了……你看还能修吗?”
王建国接过那软塌塌、边缘磨损严重的眼镜盒,看了看,沉默地点点头。
他极其小心地清理,加固,一点点填补磨损处,尽量保留原有的颜色和纹路。他做得很慢,很仔细。老太太就在旁边看着,时不时用手绢擦擦眼角。
周围很安静,越来越多的人静静地看着他工作。
当那个几乎焕然一新的眼镜盒递回老太太手里时,她激动得手都抖了,连声道谢,几乎要哭出来。
王建国只是摆了摆手,又低下了头。但那一刻,心里某种冻结的东西,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
两天展览结束。陈总监把说好的酬劳用一个厚实的信封装好,递给他。“王师傅,谢谢您。您的手艺,震撼了很多人。”
王建国接过那个信封,手感沉甸甸的,比他过去任何一次拿到的钱都厚实。他手指微微颤抖,没说话,只是笨拙地鞠了个躬。
坐车回到菜市场口,看着那熟悉的喧嚣和杂乱,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没有立刻回摊子,而是先回了家。关上房门,他坐在桌前,昏黄的灯光下,打开了那个信封。
一叠崭新的百元钞票。厚厚的。
他拿出饼干盒,把里面的钱全都倒出来,毛票,零散的块票,还有之前挣的几张红色大钞。他把展览挣来的新钱和旧钱放在一起,一遍遍地数。
数了一遍,又一遍。
手指因为激动和某种不敢置信的颤抖,几次拨错了数。
最终,他停住了。所有的钱,加在一起。
那个数字。
不仅仅是一张机票。
甚至可能……可能足够他在那个陌生的国度,短暂地落脚,去寻找,去……
巨大的、从未敢奢望过的可能性,像一道强光,猛地刺破了他世界里积压了太久的浓重阴霾。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夜色深沉,但没有星星的夜晚,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他把钱紧紧攥在手里,攥得指节发白。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将脸埋进那叠带着油墨新香的钞票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这一次,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