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娟翻开本子，里面全是女儿课堂上的随手涂鸦——打哈欠的同桌、窗台上的麻雀、雨中的操场...每一张都生动得仿佛能跃出纸面。最后一页是半幅未完成的肖像，看轮廓应该是她自己，只有严厉的嘴角被仔细描绘过。
我竟然没发现她这么有天赋...周文娟喃喃道。
林建军揽住妻子的肩膀：现在发现也不晚。
许教授的工作室在美院后的一栋老房子里。周雪跟在父母身后，手心全是汗。工作室里摆满了画架和雕塑，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让她想起小学时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这就是小雪吧？一位扎着马尾辫、穿着沾满颜料围裙的女性迎上来，老张跟我说过你，听说你作文写得很好？
周雪害羞地点点头。许教授——她想象中的教授应该是严肃的老学者，没想到这么年轻随和。
带作品来了吗？
周文娟赶紧递上那本旧素描本。许雯一页页翻看，时而点头，时而微笑。翻到最后一页时，她抬头看了看周文娟，又看了看素描本，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很有观察力，许雯合上本子，特别是对人物神态的捕捉，非常敏锐。她转向周雪，现在还在画吗？
周雪摇摇头，声音细如蚊蚋：初三以后就没画了...
太可惜了。许雯叹了口气，随即又笑起来，不过现在捡起来也不晚。有兴趣周末来我的青少年艺术班吗？不为了考试，就是玩一玩。
周雪望向妈妈，眼中闪烁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周文娟想起女儿书桌上那些被橡皮擦破的试卷，想起她凌晨三点还亮着的台灯，想起她每次考试后红肿的眼睛...
当然有兴趣。周文娟听见自己说，小雪从小就喜欢画画。
回家的路上，周雪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停地描述许教授工作室里的那些画，眼睛亮得惊人。林建军时不时插话逗她，父女俩笑成一团。周文娟默默跟在后面，看着女儿随风飞扬的发梢，第一次意识到，那个被自己用各种补习班和试卷禁锢住的灵魂，原来如此渴望表达。
晚上，周文娟端着一杯热牛奶敲响了女儿的房门。周雪正趴在床上翻看许教授送她的画册，见妈妈进来，赶紧坐直身体。
不用紧张，周文娟把牛奶放在床头，妈妈就是来聊聊。
她在女儿床边坐下，目光扫过书桌上整齐排列的教科书——以前那里总是堆满了各种习题集。
妈妈想跟你道歉，周文娟深吸一口气，这些年太固执己见，忽略了你的感受和特长。
周雪握紧了画册边缘，指节发白。
今天看到你在许教授那里的样子...妈妈才明白，你本该这么快乐的。周文娟的声音有些哽咽，以后你想走艺术路线，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周雪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画册封面上。周文娟伸手想擦，却被女儿紧紧抱住。少女瘦弱的身体在她怀中颤抖，如同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小树。
我...我真的很怕让你失望...周雪抽泣着说，每次考试我都想考好，可是越紧张越不会...
周文娟轻抚女儿的后背，想起那些她逼着女儿熬夜刷题的夜晚，心如刀绞：是妈妈错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和节奏，妈妈不该用同一个标准要求你和哥哥。
周雪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发现妈妈眼角也有了细纹，鬓边多了几丝白发。那个在她印象中永远严厉、永远不满意的母亲，原来也会脆弱，也会认错。
我其实...很喜欢写东西，周雪小声说，还有画画。每次不开心的时候，写写画画就好多了。
周文娟点点头：以后多写多画，妈妈想看你写的故事和画的画。
第二天一早，周文娟就带着女儿去了美术用品店。周雪像走进糖果店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触摸各种画材。最后他们买了一套水彩、几支素描铅笔和一个厚厚的速写本。
结账时，周文娟的手机响了。是林阳从军校发来的短信——国防科技大学管理严格，学员不能随意使用手机，每周只有固定时间可以联系家人。
妈！我们班今天野外生存训练拿了第一！简单的文字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周文娟几乎能想象儿子兴奋的样子。
周文娟把手机转向正在挑选彩铅的周雪：你哥发消息来了，他们训练拿了第一。
真的？周雪放下彩铅，眼睛一亮，我就知道哥哥最厉害！他上次信里说他们教官特别看好他。
周文娟看着女儿脸上由衷的骄傲，想起儿子离家前偷偷对她说的话：妈，别总盯着小雪的成绩。她画画那么好，作文也棒，不一定非要走我的路。当时她还觉得儿子不懂事，现在想来，兄妹俩比谁都了解对方。
回家的路上，周雪抱着画具袋，突然说：妈，我想把《风筝与线》那篇作文写完。
好啊，需要妈妈帮忙吗？
周雪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我想写一个新的结局——风筝找到了平衡，既不会挣脱线坠落，也不会被线束缚得飞不高。
周文娟突然明白，女儿写的从来不只是风筝的故事。她揽住周雪的肩膀，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她们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