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迦楼罗刀,粤式云雾(2 / 2)

雷军笑了:佐藤老师好鼻子。祖父传下的法子,瓮底埋着块三十年的陈皮,烟气过一遍,能去海鲜的腥气,还带点回甘。

等瓮里的烟气变成淡青色,雷军才将摆好鱼片的荷叶盘轻轻放进去。盖瓮盖时,他特意留了道细缝,让多余的烟气慢慢渗出。不过片刻,就见瓮壁的细孔里钻出丝丝缕缕的白雾,起初像蚕吐出的银丝,渐渐变得浓密,在瓮口萦绕成一团朦胧的云,将整个陶瓮罩在里面,连阳光都穿不透。

这是把粤式的和日式的拆开了重拼。雷军用竹刷细细擦拭迦楼罗刀,刀身映出他专注的侧脸,普通清蒸是用蒸汽,鱼肉表面容易老;这云雾是用热气,像给鱼肉盖了层棉花被,从里到外慢慢热透,鲜味锁得更牢。

佐藤老太太盯着那团云雾,忽然轻声道:像富士山的晨雾。她年轻时在山梨县住过,见过黎明时的云海漫过山顶,那雾看着软,却能把山的轮廓裹得一丝不漏。

三分钟刚到,雷军伸手掀开瓮盖。那一瞬间,萦绕的云雾像被无形的手拨开,地散开,露出里面的景象——荷叶已变成深绿色,边缘微微卷曲,叶梗处的水珠却还在;原本半开的莲花形状丝毫未变,鱼片白得像凝脂,鱼皮边缘泛着淡淡的粉,像少女害羞时的脸颊。最绝的是那股香气,清润得像山涧的泉水,先是荷叶的青草香,接着是荔枝木的甜,最后是海斑独有的鲜,三层味道缠在鼻尖,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雷军用银筷将鱼片夹进青瓷碗里。他没放太多酱汁,只从白瓷小罐里舀了半勺——那酱汁是用生抽、鱼露和柠檬汁调的,清得像琥珀,淋在碗边浅浅一圈,衬得鱼肉越发洁白。尝尝?

佐藤老太太拿起筷子,指尖微微用力,夹起一片鱼肉。鱼肉轻得像羽毛,在筷子上微微颤动,几乎要滑下去。她放进嘴里时,几乎没用力,鱼肉就化了,鲜得像刚从海里捞上来,带着股清冽的海水气息,仿佛能尝到浪花的味道;细细一品,又尝到了荷叶的清苦,像水墨画里的留白,不多不少,刚好压得住海鲜的腥;再往下咽,喉咙里忽然泛起一丝荔枝木的甜香,温温润润的,把所有味道都拢在了一起,余味里还藏着点陈皮的微苦,像故事的尾声,让人回味无穷。

好一个云雾蒸老太太放下筷子,眼里的赞叹藏都藏不住。她从和服袖袋里取出个小本子,用铅笔飞快地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安静的档口格外清晰,粤式的鲜是骨,日式的雅是皮,这道菜却做到了骨肉相融。尤其是这刀工——她夹起一片鱼肉对着光,你看这肌纤维,没有一根被刀切断,蒸汽能顺着纹理渗进去,熟得均匀,嫩得恰到好处。比我在广州陶陶居吃的还要精细三分。

她的话像颗石子投进滚水,周围的客人顿时炸开了锅。穿西装的男人举着手喊:后生仔,给我来份云雾蒸海斑!要一模一样的!旁边的小伙子举着手机,镜头对准冰盆里张牙舞爪的波士顿龙虾:我要看看那刀怎么处理龙虾!

雷军笑着应承。处理龙虾时,他的动作更快,迦楼罗刀在虾壳上游走,刀光快得像道银线。只听的一声轻响,龙虾的背甲被完整掀开,虾肉像白玉般滑了出来,连一丝筋膜都没带;等他将虾肉切片摆盘,再把虾壳拼回去时,竟还是一只完整的龙虾形状,连虾钳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连虾须都一根没断。佐藤老太太看得直点头,忽然鼓起了掌——这在讲究食不言的日式料理里,已是极高的赞赏。

后来有人点了水晶虾饺,雷军更是露了手绝活儿。他擀的面皮薄如蝉翼,对着光能看见里面虾肉的粉色,捏褶子时,每道褶都像用尺子量过,不多不少正好十二道;而里面的虾肉,被迦楼罗刀切成了无数细小的颗粒,却在咬下去的瞬间弹牙十足——原来他切的时候特意保留了虾肉的筋膜,既让口感更细腻,又不失弹劲,像在嘴里跳了场舞。

不到半个时辰,雷军的档口前就排起了长队。队伍里有特意来学刀工的年轻厨师,举着本子认真记录,连他握刀的角度都画了下来;有被香气吸引的食客,伸长脖子盼着早点尝到,有人忍不住对着那团云雾拍照,发朋友圈配文会变魔术的蒸菜;还有像佐藤老太太这样的行家,捧着茶杯坐在旁边,看雷军挥刀时的神情,像在欣赏一场精妙的艺术表演。

云雾瓮里的荔枝木炭还在轻轻燃烧,带着甜香的雾气袅袅升起,与隔壁飘来的麻辣香气交织在一起。川菜的热烈与粤菜的清润,在中华之光的大堂里缠成了股奇妙的味道,像把辣椒与陈皮泡在同一壶茶里,竟生出种意想不到的和谐。

雷军低头擦拭着迦楼罗刀,刀刃映出他温和的眉眼。他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话:好刀不是用来劈开的,是用来缝合的。此刻他忽然懂了——这把刀不仅切开了海鲜的肌理,更切开了不同料理风格的边界,让粤式的鲜,在云雾里开出了更雅致的花。而那朵花里,藏着的是跨越山海的味道,是老手艺里的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