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薪火永续
晨光刺破云层,却照不透大同城头的血色。
秦渊站在镇岳台最高处,俯视着这座濒死的城池。城墙上,守军的尸体与残破的旌旗混杂一处,被硝烟熏黑的垛口后,还能站着的士兵已不足千人。城外,清军八旗大营如黑色的潮水,正缓缓向城墙逼近。
多尔衮终于动用了全力。
昨夜子时,清军右翼粮草被焚、左翼阵法师尽殁的消息传入中军大帐。这位年仅三十二岁的睿亲王没有发怒,只是静静听完禀报,然后说了两个字:
“攻城。”
八万精锐,分作四波,轮番冲击。没有试探,没有佯攻,每一波都是实实在在的猛攻。云梯如林,冲车如兽,箭矢如蝗。大同守军已苦战两个时辰,城墙多处出现裂缝,南门瓮城更是被投石机砸开一个三丈宽的缺口,清军正从这个缺口源源不断涌入。
“秦大哥,”简心走到他身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姜总兵问,还能守多久。”
秦渊没有回答,目光投向城东方向。那里,一支约两千人的队伍正在快速接近,为首一青一红两道身影格外醒目。
苏墨与玉罗刹到了。
“半个时辰。”秦渊终于开口,“告诉姜总兵,再守半个时辰,援军必至。”
简心点头,正要转身,秦渊忽然握住她的手:“心儿,你的身体……”
“我没事。”简心微笑,反手握了握他的手,“父亲当年能为了守护此界而战,我作为他的女儿,岂能退缩?”
她转身走下石阶,白衣在晨风中飘扬,背影单薄却挺拔。
秦渊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脚下的镇岳台正与地脉产生着微妙的共鸣。修复后的七星镇岳图虽不能主动攻击,却可以作为一座巨大的“阵基”,引动地脉之力。
需要一个阵法,一个能暂时阻挡清军、为援军争取时间的阵法。
秦渊脑海中飞快闪过玄罹手札中记载的种种阵法,最终锁定一个名为“七星护城阵”的古阵。此阵需以七处地脉节点为基,引动星辰之力,形成护城屏障。但布阵需要时间,更需要七个精通阵法之人同时催动七个节点。
他只有一个人。
不,不是一个人。
秦渊睁开眼睛,目光扫过城中。袁大师正在城楼救治伤员,简心在组织百姓搬运滚木擂石,灵儿乖乖跟在她身边……还有,那些正在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或许,可以用另一种方式。
“袁大师!”秦渊从镇岳台一跃而下,几个起落便来到城楼,“城中可有懂得星象之人?哪怕只是略知皮毛?”
袁大师正在为一个断臂的士兵包扎,闻言一愣:“星象?老夫略通一二,但此刻……”
“不是让你观星。”秦渊快速说道,“我需要七个懂得基本星位的人,分别镇守城中七处方位。不需要他们精通阵法,只要能在我的引导下,守住阵位即可。”
袁大师沉吟片刻:“懂星象的……钦天监当年在大同设有一个观星台,有几位老吏留守。但都是文弱书生,怕是……”
“文弱书生也行。”秦渊打断他,“只要认得北斗七星,能分清方位。”
“这个倒是不难。”袁大师点头,“老夫这就去召集。”
“一炷香时间。”秦渊说完,又跃上城墙,对正在指挥守军的姜镶道,“姜总兵,我需要七队士兵,每队五十人,分别护卫七处阵位。阵位一旦布成,清军三日之内无法破城。”
姜镶浑身浴血,左肩还插着一支箭,闻言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秦渊斩钉截铁,“但布阵期间,绝不能有清军干扰阵位。”
“好!”姜镶咬牙拔掉肩头的箭,随手一扔,“老夫亲自带人守阵!秦少侠,你放手施为!”
半个时辰后,大同城内七处方位各站定一队人马。
东门城楼,由姜镶亲率一百精锐镇守;西门粮仓,袁大师带三名老吏和五十士兵;南门缺口处,简心带着灵儿和五十伤兵;北门箭楼,三名千户率部死守;城中鼓楼、钟楼、镇岳台三处,则由秦渊分派的三支小队护卫。
七处阵位,呈北斗七星之形。
秦渊站在镇岳台顶,手持覆云剑,剑尖指天。他能感觉到,地脉之力正通过修复后的七星镇岳图源源不断涌出,但这股力量太散,需要引导。
“诸位听令!”秦渊运足内力,声音传遍全城,“待我喊出星名时,请对应方位之人,以兵器或任何金属之物指天,心中默念‘护我山河’四字。不必懂阵法,只需心诚!”
城中各处传来回应。
秦渊闭目,将《沧海无量诀》催动到极致。丹田处的混沌内力如海潮般涌向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剑尖。
“天枢——指!”
东门城楼,姜镶高举战刀,刀尖指向东方天空。身后百名将士齐声怒吼:“护我山河!”
“天璇——指!”
西门粮仓,袁大师举起一柄铁尺,三名老吏手持铜镜、罗盘等物,五十士兵举起长枪。众人齐呼:“护我山河!”
“天玑——指!”
南门缺口,简心举起青钢剑,灵儿举起一柄小匕首,五十伤兵挣扎着举起手中兵刃。声音虽弱,却坚定:“护我山河!”
“天权——指!”
“玉衡——指!”
“开阳——指!”
“瑶光——指!”
七声呼喊,响彻大同。
就在最后一声“瑶光”落下的瞬间,秦渊剑尖猛然下劈!
不是劈向敌人,而是劈向脚下的镇岳台。
剑尖触及石台的刹那,整座石台爆发出耀眼的星光!七道星光从石台中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北斗七星的图案。图案缓缓旋转,每旋转一圈,便扩大一分,最终覆盖了整个大同城。
星光洒落,化作一层淡淡的光幕,将城池笼罩其中。
清军的箭矢撞上光幕,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纷纷坠落。冲车撞上光幕,被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弹回。就连投石机抛出的巨石,也在光幕上砸出一圈圈涟漪后,无力滑落。
“这……这是什么妖法?!”清军阵中一片哗然。
中军大帐前,多尔衮缓缓走出,仰头看着那层星光护罩。他身穿明黄盔甲,腰佩宝刀,年仅三十二岁,却已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不是妖法,”多尔衮淡淡道,“是古阵‘七星护城阵’。想不到此界还有人能布此阵。”
他身旁,一个黑袍人躬身道:“睿亲王,此阵以地脉为基,星辰为引,坚固异常。若要强攻,恐伤亡惨重。”
“那就等。”多尔衮转身回帐,“阵法需人力维持,城中粮草已尽,他们撑不了多久。传令各营,围而不攻,三日之后,阵法自破。”
“那秦渊和玄冥血脉……”
“他们出不来。”多尔衮坐下,端起一杯茶,“阵法护城,也困城。待城中饿殍遍地,我们再进去收尸便是。”
他饮了口茶,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告诉玄夜,他要的人就在城中。三日后,随他处置。”
“嗻!”
……
光幕之内,大同城中。
百姓们仰头看着那层淡淡的星光,先是惊愕,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守军将士更是士气大振,一些重伤的士兵挣扎着站起,朝着清军方向嘶吼。
但秦渊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他拄剑半跪在镇岳台上,脸色苍白如纸。刚才那一剑,几乎抽干了他所有内力。七星护城阵虽然布成,但维持阵法需要持续消耗地脉之力,而地脉之力不是无穷无尽的。
更重要的是,阵法隔绝内外,城中也得不到任何补给。粮草已尽,伤药短缺,饮水也开始紧张。
“秦大哥!”简心匆匆赶来,看到他虚弱的样子,眼圈又红了,“你怎么样?”
“没事。”秦渊勉强站起,“阵法可维持三日。三日内,我们必须想出破敌之策。”
“苏墨和玉姑娘已经到了城外。”简心扶住他,“但他们也被阵法阻隔,进不来。苏墨用箭射进来一封信。”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箭,箭杆上绑着一卷绢布。秦渊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秦兄:联军已至,计三千五百人。然阵法隔绝,无法入城。吾观清军围而不攻,意在耗竭城中粮草。为今之计,需里应外合,破其一路。三日后子时,请于南门举火为号,吾等从外猛攻,兄从内突出,先破其南营,再图其他。另:玄夜真身已现,就在清军中军,务必小心。——苏墨”
秦渊看完,沉吟片刻:“三日……城中粮草最多支撑两日。”
“百姓家中或还有存粮。”简心道,“我已让小芸带人去统计、分配,尽量匀着吃,或许能撑三日。”
“伤药呢?”
“所剩无几。”简心声音低沉,“只能先用草药顶替,但效果……”
秦渊握紧她的手:“尽力而为。只要撑过三日,便有转机。”
两人相视,眼中都有决绝。
这时,灵儿忽然跑上镇岳台,小脸紧张:“大哥哥,那个老爷爷……袁大师他……”
“袁大师怎么了?”
“他在鼓楼那边,吐了好多血……”
秦渊和简心脸色一变,连忙赶去鼓楼。
鼓楼阵位处,袁大师靠墙坐着,身前一大滩黑血。他脸色灰败,气息微弱,但手中还紧紧握着一块罗盘。
“袁大师!”简心立刻为他诊脉,片刻后,脸色更加难看,“他……他用了禁术,以自身精血强行稳固阵位。”
袁大师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秦渊,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齿:“老了……不中用了……若是年轻二十岁,何须如此……”
“您这是何苦!”秦渊蹲下身,运功为他疗伤。
“别浪费内力……”袁大师推开他的手,“老夫寿数已尽,能死在守护镇岳台的战场上,值了。只是……有件事,必须告诉你们。”
他喘息片刻,继续道:“七星护城阵……有个破绽。瑶光星位对应的阵眼……在城外三里处的‘望星坡’。当年袁天罡祖师布阵时,留此后门,是为防万一阵法失控,可从外部破解。此事只有历代钦天监监正知晓……多尔衮身边有往生门的人,恐怕……也知道……”
秦渊心中一沉:“您的意思是,清军可能会去破坏望星坡?”
“不是可能……是一定。”袁大师咳嗽着,又吐出一口血,“玄夜……精通阵法……他定能看出破绽。所以……你们必须派人……守住望星坡……”
“可是阵法隔绝,我们出不去。”
“有一个办法……”袁大师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破阵玉’,可暂时在光幕上开一个缺口,容一人通过。但只能用一次……而且开缺口的瞬间,阵法会剧烈波动,可能被玄夜察觉……”
他将玉佩塞给秦渊:“选一个最可靠的人……去守望星坡。只要守住三日……待到子时里应外合……大同可保。”
说完这番话,袁大师的眼神开始涣散。他望着鼓楼穹顶,喃喃道:“陛下……老臣……尽力了……”
手一松,罗盘落地。
这位守护了大明龙脉秘密六十年的老人,就此阖目。
简心含泪为他合上眼睛。秦渊握紧那枚温热的玉佩,沉默良久。
最可靠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城中。姜镶要指挥守军,不能离开;简心要救治伤员,更不能走;袁大师已逝;苏墨和玉罗刹在城外……
只剩下一个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