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厉喝,打断了苏俊朗后面更为刺耳的话。
李自成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刚刚还沉浸在登基的巨大喜悦中,苏俊朗这一番血淋淋的控诉,如同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狠狠地浇在他火热的心头,让他极为不快。
尤其是最后那句提及崇祯今日的话,更是触了他的霉头。
“苏先生!”
李自成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
“你莫非是连日劳累,糊涂了?
朕的将士们,跟随朕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打下这北京城,放松一下,有何不可?
些许刁民,杀了便杀了!
那些富户,抢了便抢了!
这天下的财富女子,本就该归胜利者所有!
这才是天经地义!”
他挥了挥手,语气不耐地说道:
“至于军纪,朕自有安排。
待登基大典完毕,自然会下令整肃。
你先下去休息吧,不必在此危言耸听,扫了朕与众卿的兴致!”
“陛下!”
苏俊朗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不能等了啊!
每拖延一刻,就有无数百姓惨死!
民心一旦失尽,再想挽回就难了!
何况……
何况关外还有虎视眈眈的建奴!
若他们此时趁虚而入……”
“哼!
建奴?”
不等苏俊朗说完,一旁的牛金星冷笑一声,出列躬身道:
“陛下圣明!
苏军师此言,未免太过杞人忧天,甚至……
有动摇军心之嫌!”
他转向苏俊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苏军师,你口口声声为民请命,可曾想过,若非陛下神武,将士用命,焉能打破这北京城?
将士们流血流汗,如今享受一下胜利的果实,有何不妥?
你如此急切地要求陛下弹压将士,莫非……
是见不得将士们好?
还是说,你心中仍念着前朝,对这些不肯归顺的刁民心存怜悯,故而在此妖言惑众,欲坏我大顺军心士气?”
牛金星这话,极其阴毒,直接将苏俊朗放在了全军将士的对立面,甚至暗指其心怀故明。
“你……
你血口喷人!”
苏俊朗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
李自成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一声巨响!
他脸色铁青,看着苏俊朗的眼神中,那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悦与猜忌。
牛金星的话,如同种子般,落在了他心中。
是啊,这苏俊朗,自从进城后,就一直愁眉苦脸,现在更是公然冲撞自己的登基大典,说些不吉利的话。
莫非……
他真的……
联想到苏俊朗那些神神秘秘的手段,以及他对普通百姓过分的关切,李自成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深。
“苏俊朗!”
李自成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朕念你破城有功,今日不治你冲撞之罪!
但你给朕听好了!
如何治理天下,如何统御军队,朕自有主张,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退下!”
最后两个字,如同冰锥般,狠狠地刺入苏俊朗的心脏。
苏俊朗呆呆地跪在那里,看着龙椅上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看着周围那些或冷漠、或幸灾乐祸、或畏惧的目光。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理想,在现实的残酷与人性的贪婪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缓缓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身体晃了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金碧辉煌却摇摇欲坠的龙椅,看了一眼那坐在上面、已然被权力蒙蔽了双眼的君王。
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踉跄着向殿外走去。
背影萧索而绝望,与殿内重新响起的、虚伪的山呼万岁声,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殿外,北京城的火光,似乎更加炽烈了。
那虚幻的王座,终究是建立在一片血海废墟之上。
而他,这个曾经的推手,如今已成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