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非…岂非为他人作嫁衣裳,令真正的蛮夷渔人得利,窃取我神州江山?!”
这番话,苏俊朗自认为已经将利害关系阐述得极其清晰透彻,甚至有些逾越臣子本分(直接预判李自成会与明朝两败俱伤)。
他期盼着能惊醒李自成,哪怕只是引起一丝警惕。
然而,他面对的,是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和巨大的认知鸿沟。
李自成听完,眉头锁得更紧,脸上却明显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他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苏军师,你多虑了!
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建奴骑兵再厉害,还能飞过山海关不成?
即便来了,朕的百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们!
眼下当务之急,是趁胜追击,直捣黄龙,灭了明朝!
岂能因边陲小患而自乱阵脚,分散兵力?”
在他看来,苏俊朗这番话,简直是危言耸听,杞人忧天。
百万大军VS几万蛮夷骑兵,优势在我!
怎么可能输?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牛金星,终于找到了发难的机会。
他轻咳一声,捋着胡须,阴恻恻地开口了,话语中充满了文人式的刻薄与嘲讽:
“苏军师此言,未免有些…耸人听闻了吧?
甚至可说,是灭自己威风,长蛮夷志气!
想我煌煌天朝,亿兆黎民,雄兵百万,岂是区区塞外蛮族所能觊觎?
军师莫非是被那几个细作吓破了胆,以至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自成,意有所指地继续道:
“如今闯王正欲承天命,顺民心,直取北京,成就千秋霸业。
军师却在此夸大边患,扰乱军心,将我军之锐气与那蛮夷相提并论…此等言论,恐非吉兆啊。
莫非…军师另有什么想法?”
这诛心之语,恶毒至极!
直接将苏俊朗的合理预警,扭曲成了“胆小怯战”、“扰乱军心”、甚至隐含“别有用心”。
殿内一些武将闻言,也向苏俊朗投来了怀疑和不满的目光。
他们刚刚取得大胜,士气正旺,自然听不进这种“泼冷水”的话。
苏俊朗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却发现语言在此刻是如此苍白无力。
他看着李自成那明显不悦和怀疑的眼神,看着牛金星那阴冷的笑容,看着周围大多数将领那不以为然的表情,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寒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明白了。
他的警告,在这个时代,在这个特定的权力核心圈子里,是无人能懂的孤独呐喊。
他们被困在历史的迷雾中,看不到那正在北方磨利爪牙、即将改变华夏命运的真正巨兽。
“末将…失言了。”
苏俊朗最终艰难地低下头,将所有的话语和焦虑,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他知道,再说下去,非但无益,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李自成见他“服软”,脸色稍霁,挥了挥手:
“罢了!
此事朕已知晓。
宗敏,加派哨探,严查流民,将混进来的鞑子细作,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朕揪出来砍了!
至于关外之事,容后再议!
眼下,全力备战,兵发开封、进军北京,才是正理!”
“遵命!”
刘宗敏轰然应诺。
会议草草结束。
众人散去,各自忙碌。
牛金星临走前,瞥了苏俊朗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苏俊朗独自一人,默默地走出银安殿。
殿外,天色微明,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但北方的大片天空,却依旧沉浸在浓重的、化不开的墨色之中,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
他站在冰冷的晨风里,望着那北方漆黑的、深不可测的夜空,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紧紧包裹。
历史的车轮,难道真的无法改变?
依旧要朝着那万劫不复的深渊,滚滚前行吗?
不!
绝不!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甘于命运摆布的执念,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燃起。
“李自成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威胁来自哪里…”
他在心中默念,眼神却逐渐变得锐利和坚定,“…但我知道!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
我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未雨绸缪…”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时空,看到了山海关外的铁骑洪流,看到了扬州十日的惨烈,看到了神州陆沉的黑暗…
从此,苏俊朗的战略视野,被迫超越了眼前的洛阳和中原,投向了那更加遥远、却更加致命的北方威胁。
他的心中,除了内部倾轧的疲惫,更多了一份对关外强敌的、沉甸甸的、无人理解的深深忧虑。
一条更加艰难、更加孤独的道路,在他面前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