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岔道里,空气污浊。陈玄墨指间捏着那把冰冷的蛇纹匕首,乌金色的刀身沉甸甸的,盘绕的毒蛇纹路透着邪气,暗绿色的蛇眼像真的一样盯着前方。刀柄末端那颗浑浊的暗红小石旁边,刻着两个扭曲的南洋文字,像毒蛇的牙印。
“南洋…又是南洋!”胖子声音发颤,脸上干了的墨迹被冷汗冲开,露出几道白痕。他那只肿得发亮的脚踝泡在泥水里,钻心地疼,但比不上心里那股被家里秘密反复撕扯的难受。
陈玄墨心里也像压了块石头。铜铃带他们逃出来,却又在这绝地塞给他一把南洋来的邪门刀子。澳门那条看不见的线,缠得更紧了。他没再犹豫,把匕首塞到后腰,冰凉的刀身贴着皮肤。他重新背起只剩一口气的林九叔,老人轻得像片枯叶。
“走!”陈玄墨的声音又干又哑,但很坚决。后面堵死了,只能往前。他摊开手掌,那枚救命的铜铃静静躺着。他吸了口又闷又臭的空气,集中精神。
“叮铃…”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从铜铃里传出来。虽然声音小,但在死静的通道里格外清楚。接着,那股熟悉的、微弱的牵引感又来了,像根看不见的线轻轻扯着他的心,指向岔道前面更深、更黑的未知。
陈玄墨背着林九叔,毫不犹豫地跟着感觉走。胖子咬咬牙,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紧跟在后面。黑暗像墨汁一样浓,只有铜铃那微弱但持续的“叮铃”声,是他们唯一的指引和慰藉。
通道七拐八绕,一会儿向下倾斜,一会儿又似乎往上爬升。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和烂泥,头顶是低矮的、挂着冰冷金属线缆残骸的岩壁。空气里的铁锈味和土腥味越来越淡,渐渐被另一种味道取代——一种陈年的木头、灰尘和香烛纸灰混合的气息。这味道有点熟悉。
“墨哥…我好像…闻到祠堂的味儿了?”胖子在后面喘着粗气,小声嘀咕,带着点不敢相信。
陈玄墨也闻到了。这味道,和他小时候在乡下老祠堂里闻过的一模一样。难道铜铃指引的路,通往地面?通往…胖子家的祠堂?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前方通道的尽头,隐约出现了一小片极其微弱的光!不是火光,也不是电灯光,更像是…从缝隙里透进来的、被什么东西过滤后的月光!
铜铃的震颤猛地加剧!“叮铃铃!”声音变得急促,牵引感也强烈地指向那片微光!
“快到了!”陈玄墨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胖子也看到了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顾不上脚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通道尽头,是一个被坍塌的砖石和腐朽木料半掩埋的出口。微弱的月光就是从那些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的。出口外面,能听到隐约的风声,还有…一种噼啪的燃烧声?
陈玄墨小心地放下背上的林九叔,让胖子扶着。他凑近那些砖石的缝隙,向外看去。
月光惨白,照着外面一个不大的天井院子。青石板铺地,缝隙里长着杂草。正对着他们的,是一座飞檐翘角、黑瓦白墙的老式建筑,两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黑漆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斑驳的匾额,勉强能认出“王氏宗祠”四个大字。
果然是王家祠堂!
但祠堂里面的景象,却让陈玄墨的心猛地一沉!
祠堂正厅里,烛火摇曳。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蓝布褂子、头发花白稀疏的干瘦老头,背对着通道出口的方向,正佝偻着腰,站在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前!火盆里烈焰升腾,浓烟滚滚。老头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纸张发黄的线装册子,正一页一页地撕下来,面无表情地丢进火里!
燃烧的册子边缘,赫然能看到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那分明是一本被血浸染过的族谱!
火光映着老头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枯树皮般的侧脸,正是胖子那个神神叨叨、在乱葬岗搞“寅葬卯发”勾当的三叔公——王兴隆!
“三…三叔公?!”胖子也凑到缝隙边,看清里面的人,绿豆眼瞬间瞪圆了,声音都变了调,“他…他在烧族谱?!还带血的?!”
胖子又惊又怒,那可是王家的根!他刚想喊,陈玄墨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眼神凌厉地示意他噤声。陈玄墨的目光死死盯住火盆。
就在王兴隆将又一页带血的族谱丢进火盆的瞬间——
“呼——!”
一股怪风毫无征兆地从敞开的祠堂大门外卷了进来!吹得火盆里的火焰猛地一蹿,发出“噼啪”的爆响!
紧接着,一张被火焰舔舐得焦黑卷曲、但尚未完全燃尽的纸片,被这股怪风猛地从火盆里卷了出来!那纸片打着旋儿,像一只垂死的黑蝶,在空中飘荡了几下,竟不偏不倚,朝着陈玄墨他们藏身的通道出口缝隙飞了过来!
纸片“啪”地一声,贴在了石缝外面!
借着惨白的月光和祠堂里摇曳的火光,陈玄墨和胖子看得清清楚楚!
那焦黑的纸片上,用浓稠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液,写着一行歪歪扭扭、却如同烙印般清晰的字迹:
**陈玄墨 庚申年七月初七子时**
那是陈玄墨的生辰八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诅咒,在焦黑的纸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墨哥!你的…”胖子惊得差点叫出声,被陈玄墨死死按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陈玄墨全身!他的生辰八字,怎么会用血写在王家的族谱上?!还被这个三叔公焚烧?!
祠堂里,王兴隆似乎也感觉到了异常。他猛地转过身!那张枯瘦的脸上,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了通道出口的方向!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时的浑浊呆滞,而是充满了惊恐、怨毒,还有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谁?!谁在那里?!”王兴隆的声音嘶哑尖利,像被掐住脖子的老鸹。
陈玄墨心知藏不住了。他示意胖子扶好林九叔,自己猛地发力,推开挡在出口前的几块松动的砖石!
“哗啦——”
碎石滚落,烟尘弥漫。陈玄墨背着林九叔,一步从狭窄的通道口跨了出来,站在了祠堂后门天井冰冷的月光下。胖子也紧跟着钻了出来,满脸惊惶。
“是…是你们?!”王兴隆看清来人,尤其是看到陈玄墨背上昏迷的林九叔时,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更深沉的恐惧,仿佛见了鬼一样!“不可能!你们…你们怎么从那里出来的?!那
他语无伦次,指着通道口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三叔公!”胖子再也忍不住了,拖着伤腿往前冲了一步,指着那还在燃烧的火盆,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你在干啥?!那是咱王家的族谱!祖宗传下来的根!你为啥烧它?!上面…上面为啥有墨哥的生辰八字?!还是用血写的?!”
王兴隆被胖子一连串的质问逼得倒退了一步,脸上那点惊恐迅速被一种扭曲的疯狂取代。他猛地指向胖子,声音尖利刺耳:“你懂个屁!小兔崽子!你…你们闯大祸了!你们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惊醒了!都得死啊!”他语无伦次,状若癫狂。
“什么血债?什么脏东西?你把话说清楚!”陈玄墨的声音冰冷,像淬了冰的刀子,他放下林九叔,交给胖子搀扶,自己一步步逼近王兴隆。左臂虎口的七星印记又开始灼痛。
“说清楚?哈哈…说清楚?!”王兴隆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难听,他指着陈玄墨,又指向祠堂深处供奉着的一排排祖宗牌位,“你去问他们!去问我爹!去问我太公王守业!问问他们当年在南洋,跟着那个姓赵的降头师,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借运!夺命!用活人填阵眼!这血债…这血债早就刻在骨头里了!你以为烧了族谱就能断?!断不了!断不了啊!”
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狠狠砸向陈玄墨!
那竟是几颗干瘪发黑的——南洋槟榔!
槟榔带着一股刺鼻的、陈腐的异香,劈头盖脸砸来!
陈玄墨侧身躲开。就在他躲闪的瞬间,祠堂里燃烧的火盆火焰猛地一蹿!火光摇曳中,一个矮小的、穿着脏兮兮花布衫的身影,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从祠堂侧面堆积杂物的阴影里钻了出来!
是王兴隆那个据说有点“痴傻”的小孙子,铁蛋!
铁蛋手里紧紧攥着一把东西,嘴里发出“嗬嗬”的怪笑,猛地朝着刚放下林九叔、正要去捡地上那张焦黑八字纸的胖子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