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月中香1(1 / 2)

下溪镇的深秋,晨雾总是带着河泥和枯叶的气味,湿漉漉地贴着青石板路。

天光晦暗,街市却已经醒了,挑担的、吆喝的、赶早集的,人影幢幢,声音混浊地挤在这条不宽的主街上。

秦烈靠在一家关了门的布庄屋檐下,脚边堆着今日的收获:两只灰毛野兔,几只山鸡,还有一只通体雪白、唯耳尖和尾巴梢点着墨色的狐狸。

那白狐皮毛极好,油光水滑,即便蜷着没了生气,也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洁净,惹得路过的人总要瞥上一眼,或啧啧两声,却没人问价。

他身形高大,几乎堵住了小半个檐下空间,粗布短打裹着紧绷的肩臂线条,沾着暗色污渍,不知是泥还是干涸的血。

脸上没什么表情,下颌线条硬朗,一道浅疤从眉骨斜划至颧骨,衬得眼神格外沉。他抱臂站着,像一头暂时收爪歇息的猛兽,与周遭的嘈杂市井气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钱不好挣。尤其想挣干净钱的时候。秦烈心里清楚,这白狐皮子稀罕,下溪镇识货又出得起价的人,不多。他等了半晌,只卖出去两只兔子,换回几串铜板,在掌心沉甸甸地硌着。

就在这时,街那头原本缓行的寻常青篷马车,忽然停了。车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撩开一道缝,很细微的动作,若不是秦烈眼力过人,几乎要错过。

那只手,白得晃眼,指尖却染着一点豆蔻红,像雪地里落了瓣梅,在灰蒙蒙的晨色里,突兀又扎眼。

紧接着,一个穿着水绿比甲的小丫鬟从车上跳下,脚步轻快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他面前。

“喂,打猎的,”丫鬟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打量,“那白狐狸,我家主人要了。连这些山鸡野兔,一并送到镇西柳条巷尽头,挂着‘苏宅’牌子的那户去。银钱不会短你的。”说罢,也不等他应声,转身就走,仿佛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秦烈抬眼,望向那辆马车。帘子已经放下,遮得严严实实,仿佛方才那惊鸿一瞥只是错觉。他蹲下身,粗粝的手指拂过白狐冰凉的皮毛,没说话,只利落地将地上的猎物用草绳重新捆扎结实,扛上肩头。

镇西柳条巷安静许多,青苔爬上墙根,几株老柳树叶子快掉光了,枝条秃秃地垂着。巷子尽头果然有座宅子,粉墙黛瓦,门庭收拾得干净,黑漆大门上悬着“苏宅”二字,字迹清秀。

门楣、檐角都不显张扬,可那木料,那漆色,细看之下,透着一股子经年累月养出来的温润光泽,与巷子里其他人家截然不同。

秦烈叩响门环。不多时,侧门开了一道缝,还是那个绿衣丫鬟,探出头来:“倒是快。跟我来。”

院子比外头看着深。绕过影壁,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是片收拾齐整的庭院,靠墙垒着些湖石,种了几竿疏竹,这个时节,竹叶依旧苍翠。

空气里有种很淡的香,不是寺庙里那种浓烈的檀香,也不是女子常用的脂粉香,而是一种幽幽的、清冽的,像是混了冷梅与书卷气的味道,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

他将猎物放在丫鬟指定的廊下角落,直起身,目光下意识扫过庭院。很静,除了风声竹响,只有远处隐约的细碎脚步声,是下人在忙碌,却听不到喧哗。

正待拿了钱离开,正房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

先出来的是两个小丫头,捧着铜盆、手巾等物,侧身让到一边。然后,一个身影便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秦烈眼皮跳了一下。

是个极年轻的妇人。一身素锦衣裳,颜色是偏青的月白,并无绣饰,只在衣领袖口压着同色暗纹,日光斜斜照过,那纹路才如水波般一闪。

外头罩着件鸦青色的半臂,也是极素的。满头青丝绾了个简单的髻,插一支白玉簪子,别无他物。

可就是这样一身近乎守孝的打扮,穿在她身上,却无半分寡淡枯槁,反而衬得那副皮囊,愈发白皙莹润,像上好的羊脂玉沁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