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刺鼻,但不再是医院循环里那种冰冷、程序化的气息,而是混杂着药膏、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食品味道。耳边传来的也不再是单调的心电监护仪滴答声,而是不同伤员的呻吟、医护人员低沉的交谈、远处走廊推车的轱辘声,以及——窗外真实的、混杂着车流与远处城市噪音的背景音。
陆沉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这不是他“熟悉”的那间病房,而是一个临时安置点的多人病房。阳光从未被瓦砾完全遮蔽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光斑随着时间缓慢而确凿地移动着。
他不需要看表,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不是循环中那种被无形推着走、指向固定终点的仓促感,而是一种……沉甸甸的、线性的流动。每一分每一秒都拥有自己的重量,不再是为了等待午夜零点的重置而存在的、无意义的填充物。
这是循环打破后的第一个完整的白天。
是他365天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迎来的“第二天”。
平凡的第一天。
这个词组在他脑海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陌生感。平凡,对他而言,曾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是深陷循环泥潭时只能在日记里偷偷渴望的彼岸。如今,他就身处这“平凡”之中,却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一丝……无所适从。
身体各处的疼痛持续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也印证着这份“平凡”的代价。肋骨被固定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痛。左臂打着石膏,其他部位的擦伤和淤青在消炎药的作用下发出阵阵钝痛。但这疼痛是“有效”的,是身体在真实时间里的修复过程,而不是循环重置前无意义的折磨。
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集中在旁边病床的林薇身上。她经过紧急手术后仍未脱离危险,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各种监测仪器连接在她身上,发出稳定但微弱的声响。医护人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检查她的情况。每一次仪器的波动,每一次护士的触碰,都让陆沉的心跟着揪紧。
他失去了预知能力,无法再模糊地“感知”她的安危,只能像所有普通家属一样,依靠眼睛观察,依靠耳朵倾听,依靠医护人员专业的判断。这种无力感让他焦虑,却也让他更加珍惜眼前这真实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守候。
一名护士过来给他换药,动作熟练而轻柔。“你朋友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还需要密切观察。”护士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安慰,“你能活下来真是幸运,很多人……”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共情。
陆沉默默地点了点头。幸运?或许吧。但这幸运背负着太多生命的重量。
换完药,护士离开。病房里暂时安静下来。同病房的其他伤员大多在沉睡或默默忍受着痛苦。陆沉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着那缓慢移动的阳光。
他尝试着像过去365天里偶尔会做的那样,在脑中规划“今天”要做的事。比如,记录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观察医护人员的行为模式,寻找可能的漏洞或规律……但随即他意识到,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没有需要记录的“异常”,因为世界不再重复。
没有需要观察的“规律”,因为时间线性向前。
没有需要寻找的“漏洞”,因为他不再是需要逃离医院的囚徒。
他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