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保机此番,算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李振立于钱镠身侧,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也有一丝期待。
钱镠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战阵上,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他带来了全部精锐,很好。省得孤日后,再远赴漠北,跋涉千里,一一清剿。”
“刘仁恭自恃有胡骑为援,负隅顽抗,其行可诛,其心可鄙。此番若能毕其功于一役,不仅平定卢龙,更能重创契丹主力,可谓一石二鸟。”李振补充道,眼中闪烁着谋士特有的精光。
钱镠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将自己,将幽州百姓,都绑在了契丹的战车上,以为能火中取栗,却不知是在引火烧身,自取灭亡。此战之后,无论过程如何,结局已定——卢龙镇,再无刘氏立锥之地。而契丹,若折戟于此,至少十年之内,不敢再轻易南窥。”
秋风愈发凛冽,鼓动着中军那面巨大的“钱”字王旗,猎猎之声,宛若催征的战鼓,响彻云霄。三十万吴军如同磨砺已久的利剑,已然出鞘半寸,寒光四射。
昔日相对富庶的幽州平原,如今已沦为人间地狱。耶律阿保机的八万铁骑,连同数倍于此的随军牲畜,如同一群庞大的掠食者,将这片土地变成了他们的临时牧场和掠食场。为了给数十万匹战马提供足够的草料和腾挪空间,村庄被焚毁,农田被践踏成泥泞的跑马地。契丹人,尤其是那些被阿保机征召而来的室韦、霫等杂胡部落,视这片土地为他们可以随意索取的战利品。
烟柱日夜不息地升腾,那是被点燃的房舍与粮垛。哭喊声、狂笑声、兵刃碰撞声、牲畜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混乱而残酷的乐章。小股的胡骑呼啸着穿梭于乡里之间,破门而入,抢夺一切看得上眼的财物、粮食和女子,反抗者被毫不犹豫地砍杀,首级甚至被悬挂在马鞍旁作为战功的证明。偶有血性的乡民结寨自保,或是卢龙军的散兵游勇试图反击,但在绝对的数量和骑兵的绝对优势面前,这些微弱的抵抗如同投入洪流的石子,连涟漪都未能泛起多大,便被迅速而残忍地扑灭。契丹人的气焰,嚣张到了极点。
营外的惨状,不断通过哨探和侥幸逃出的难民之口,传入钱镠耳中。尽管早已见惯生死,但听到胡骑如此肆虐中原百姓,钱镠的眉头依旧紧紧锁起,眼中寒芒闪烁。
“豺狼之辈,果然毫无顾忌!”他冷哼一声,将一份军报掷于案上,“阿保机纵兵如此,是欺我中原无人乎?”
李振侍立一旁,冷静分析:“大王,契丹势大,其本部精锐尚在琢州以北与刘仁恭汇合,于涿州以南活动劫掠者,多为其附庸之室韦、霫等杂胡。这些部落军纪涣散,贪婪残暴,虽人数众多,却战力参差,互不统属,正是我可击之弱点。”
钱镠站起身,走到帐壁的舆图前,手指重点划过归义、瓦桥、良乡、威化等涿州要地。“营寨已固,以逸待劳固然稳妥。然,坐视胡虏蹂躏我疆土,屠戮我子民,非仁者之师所为,亦涨敌之气焰,寒我军民之心!”
他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传令!”
帐内诸将精神一振,肃然听令。
“命史俨、马賨、安仁义、氏叔琮四将,各率本部三千精骑出营!分兵四路,清剿归义、瓦桥、良乡、威化一线所有契丹游骑散勇!遇小股则围歼,遇大队则合击!以强弓硬弩挫其锐气,以骑枪长槊决其胜负!务求狠、准、快,扬我军威,解救百姓!”
“诺!”传令兵高声应命,疾步而出。
很快,四支精锐的骑兵队伍如同四把锋利的尖刀,从吴军连绵的营垒中悄无声息地滑出,随即在广阔的平原上骤然加速,分成四个方向,猛地扎入了那片被契丹铁蹄蹂躏的土地。
史俨所部,直扑归义方向。他乃是沙陀宿将,深得沙陀骑兵奔袭、游击之精髓。部队行动如风,纪律严明。很快,他们便遭遇了一支约千人的室韦部落骑兵,这些人刚刚洗劫了一个村落,正满载而归,队伍松散,嬉笑喧哗。
“弩箭准备!”史俨冷静下令。
吴军骑兵迅速变换阵型,前排控马,后排举起劲弩。他们是轻骑兵,但同样配备了足以在近距离穿透皮甲的强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