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都头的话如同惊雷,炸响了何河工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再无隐瞒,长话短说,将王府内的血腥惨状和朱温决意于滑州境内决开黄河的阴谋和盘托出。
“滑州…定然是滑州…那里河道曲折,土质松软,素有险工…只是具体哪一段最能引导水势直灌东南,还需…还需实地踏勘…”何河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朱温已派了监工,不日就要押我前往…”
陈都头闻言,脑海中火花四溅。第一个念头是“阻止”!能否破坏朱温的行动?暗杀监工??但这个念头瞬间被他否决。朱温既已起意,决堤之事势在必行,离了何河工,他还能找来张河工、李河工。此路不通。
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无法阻止的灾难面前,尽量减少损失。利用信息差,为钱镠治下,乃至可能被波及的王师范地盘,争取到宝贵的预警时间!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何河工,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何师傅,我知你身不由己,但事已至此,唯有尽力挽回。你此去滑州,朱温必定催逼你选定具体决口位置。你…你可能在其中稍作手脚?”
何河工一愣,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陈都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若有可能,在满足朱温‘水淹徐宿’要求的前提下,能否…将那决口的位置,稍稍偏向西,哪怕只偏数里?让洪水的主流,更多冲刷朱温自己控制的曹、濮等州,而非径直扑向我王治下的徐州、宿州核心区域?哪怕只能减少一分损失,也是救了万千性命!”
何河工闻言,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点光亮,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对啊!他无法阻止决堤,但或许能在执行这罪恶任务时,暗中施加一点影响!他是河工,最懂水势,知道微小的地势差异会导致水流路径的巨大不同。他仔细回想滑州的地形,脑中快速推演,重重地点了点头,干裂的嘴唇翕动:“有…有机会!滑州东南有一段,若在靠西的酸枣县境内开口,水头会先向西南再折向东,虽最终仍会南下,但能多淹些朱温的地盘!”
“好!就这么办!”陈都头用力拍了拍何河工的肩膀,“何师傅,此举功德无量!我王钱镠,爱民如子,绝非朱温可比。有此预警,我王必会倾尽全力,救济淮北民众,绝不会坐视数百万人死于非命!”
这番话给了何河工巨大的安慰和动力,他再次郑重点头,仿佛背负的罪孽感都轻了一分。
事情紧急,陈都头必须立刻撤离,并将消息传递出去。他看向何河工的老妻和蜷缩在角落、吓得瑟瑟发抖的十岁女儿,沉声道:“何师傅,此地已成虎狼之穴,不可久留。我这就带你们一起走!”
何河工的老妻却猛地摇头,紧紧抓住丈夫的胳膊,泪如雨下:“不!我不走!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爹在哪,我就在哪!我走了,他一个人…他一个人怎么活啊!”她深知,自己若跟着走了,朱温立刻就会察觉异常,丈夫必死无疑。她留下,既是陪伴,也是掩护。
何河工看着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妻,心如刀割,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他猛地推开老妻,一把拉过女儿,塞到陈都头怀里,决然道:“陈都头!我信你!带她走!给我何家留条根!我们老两口…就留在这里,跟朱温…周旋到底!”
那小女孩吓得就要哭喊,何河工死死捂住她的嘴,老泪纵横:“妮儿,听话!跟这位小哥走,好好活着!”他最后深深看了女儿一眼,那眼神充满了不舍、决绝和一丝托付成功的释然。
陈都头知道此刻不是矫情的时候,他重重点头,不再多言,用一块布巾捂住小女孩的口鼻(防止她出声),将她牢牢捆在背上,低喝一声:“何师傅,保重!嫂子,保重!”随即,他如同灵猫般,借着夜色和院中杂物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翻过矮墙,消失在汴州城的暗巷之中。
陈都头背着昏睡过去的小女孩,在迷宫般的巷道中疾行,心脏狂跳,却步伐稳健。他必须争分夺秒。回到位于城西南贫民区的一处秘密据点——一家看似寻常的棺材铺后院,他立刻将小女孩交给手下一位扮作寡妇的女探子照料。
“看好她,如同我亲生女儿!”陈都头命令道,随即,他便去召集自己的部下。
很快,散布在汴州城内的七名核心情报人员,通过各种方式,陆续潜回据点。小小的密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陈都头没有任何寒暄,直接站在一幅简陋的淮北地图前,声音低沉而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