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滑州…”
朱温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追问道:“滑州何处?具体地点!”
何河工瘫软在地,泣不成声:“…大王…具体…具体何处最易引导水势…需…需得小人亲去现场…细细勘察水情、土质…方能…方能确定…光凭口说,万一有误,害了大王大事…”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朱温虽然残暴,却并非完全无脑,知道治水之事复杂,光听个地名确实不够。他脸色稍霁,点了点头:“嗯,言之有理。那你便回家好好思量,回忆以往所见,心中先有个大概。明日,本王便派人随你一同前往滑州勘察!”
他看似满意,实则不容置疑。随即,他召来四名贴身亲卫,指着何河工吩咐道:“送他回家。给本王看好了,若是让他跑了,或是出了什么差池,你们提头来见!”
四名如狼似虎的亲卫“护送”着失魂落魄的何河工回到了他那位于汴州城西的简陋家中。一进门,何河工便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他的老妻见状大惊,连忙上前搀扶。
那四名亲卫却毫不客气,如同进了自己家一般,四下打量,眼神不善。为首的小校冷冰冰地道:“奉梁王令,护卫何先生安全。何先生,你好生歇着,想想梁王交代的差事,莫要自误。”
说是护卫,实为监禁。何河工心如死灰,知道大祸临头。他挣扎着起身,示意老妻进屋。看着家中徒有四壁,仅有的一点积蓄是准备给女儿做陪嫁的,他一咬牙,将家里仅剩的几贯钱财和一些稍微值钱的物事翻找出来,捧到那四名亲卫面前,噗通一声跪下:
“几位军爷…小老儿家中贫寒,只有这些…求军爷行行好,在外面看守即可…家中狭小,还有老妻…实在不便…这点心意,请军爷们喝杯水酒…”
他这是想“破财免灾”,祈求这些兵痞能稍微讲点“规矩”,不要过于骚扰他的家。然而,他低估了这些人的贪婪与蛮横。那小校一把抓过钱财,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狞笑:“就这点?打发叫花子呢?”他使了个眼色,另外三人如狼似虎地冲进屋内,开始翻箱倒柜,试图再找出些值钱东西,一时间,本就简陋的家中被翻得一片狼藉,如同遭了匪劫。
何河工的老妻吓得瑟瑟发抖,哭泣不止。何河工本人则面如死灰,任由他们施为,只求能保住家人平安。
搜刮完毕,四人商议,两人一组,轮流在何家破败的院门外看守,另外两人则拿着刚到手的不义之财,兴高采烈地去城中寻欢作乐了。
打发走了这四尊瘟神,何河工与老妻抱头痛哭。他这才将王府中发生的惨剧和朱温那骇人听闻的决堤计划,断断续续地告诉了老妻。老妻听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哭道:“这…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啊!你…你怎么能答应啊!”
“我不答应…立时便是刀下之鬼啊!”何河工捶打着胸口,痛苦万分,“三位老哥,就因为不肯说,当场就…可我若说了,助纣为虐,这千里泽国,百万冤魂…我…我死后有何面目去见祖宗啊!”
夫妻二人相对垂泪,绝望的气息笼罩着这个破碎的家庭。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滔天的洪水,听到了无数人的哭喊,而自己,将成为这幕惨剧的帮凶。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而规律的敲门声。
不是那四名亲卫!他们进出从来都是推门而入,绝不会敲门。
何河工心中一紧,与老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他强压恐惧,颤声问道:“谁…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何师傅吗?请开门,我不是梁王的人。或许,我能帮你。”
何河工心中惊疑更甚。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挣扎着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衣着普通,像是城中的寻常百姓,但身形挺拔,眼神锐利,气质沉稳,绝非常人。
“你…你是谁?”何河工不敢开门。
门外那人似乎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何师傅,朱温逼你决黄河,可是真的?”
此言一出,何河工如遭五雷轰顶,浑身一震,几乎站立不稳。此事何等机密,此人如何得知?!
门外那人继续道:“我是吴王钱镠麾下,负责打探汴州消息的都头,姓陈。今日见朱温秘密带了几名河工入府,唯独你一人活着出来,且还有亲卫‘护送’,便知必有蹊跷。故而冒险前来,想向何师傅请教详情。”
钱镠的人?!何河工的心脏狂跳起来。绝望的黑暗中,似乎骤然照进了一线微光。他来不及细想此人话语的真假,也顾不上思考对方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本能,让他颤抖着手,拔开了门闩。
门开了,那位自称陈都头的壮汉闪身而入,迅速关好门。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子和惊魂未定的何氏夫妇,最后落在何河工那悲苦而绝望的脸上,沉声道:“何师傅,时间紧迫。将你所知,尽数告知于我。吴王仁德,绝不会坐视朱温行此灭绝人性之事。你的一家性命,乃至这滑州下游的百万生灵,或许就系于你此刻的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