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踞汴州恢复元气的朱温将目光越过刚刚被“送”回长安、实则更陷于孤立的天子,投向了广袤的河北大地。他本想西进收拾韩建,可是河东李克用毕竟是他一生之敌,欲灭河东,必先剪其羽翼,断其臂膀。而横亘在中原与河东之间的庞然大物,便是号称“长安天子,魏府牙军”的魏博镇,所以他打算先定河北。
魏博,地广兵强,其核心武力“牙军”更是天下闻名的骄兵悍卒,历来是节度使的拥立者与埋葬者。此时的魏博,刚经历了一场内部的血腥洗牌。前任节度使乐彦祯因其子乐从训骄横跋扈,引得牙军怨愤,竟比历史上早数年便被作乱的牙军所杀。群龙无首之际,牙军诸将竟以掷骰子的儿戏方式,推举了素来以谨慎、甚至有些懦弱闻名的罗弘信坐上节度使之位。
他们以为找到了一个易于操控的傀儡。然而,他们低估了罗弘信隐藏在温顺外表下的狠戾与野心。上任后的罗弘信,深刻体会到“兵骄则逐帅”的寒意,那些拥立他的牙兵牙将,依旧跋扈如故,视他如无物,政令难出节度使府。这种仰人鼻息、朝不保夕的日子,让他如坐针毡。
恰在此时,朱温意图经略河北的风声传来。一个大胆而狠毒的计划在罗弘信心中滋生。他秘密遣使前往汴州,觐见朱温。
使者匍匐在地,转达了罗弘信的意思:“东平王殿下神武,天下归心。我家主公虽得推举,然魏博实权,尽在牙军。此辈骄横,目无主上,亦必不为东平王所用。主公愿与大王约定:若大王能派兵助我铲除这些跋扈牙兵,我罗弘信及魏博全镇,愿倾心依附,永为东平王藩篱,供其驱策!”
朱温闻听此议,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哈哈哈!天助我也!罗弘信,真识时务者!本王正愁如何经略河北,彼竟将魏博拱手送上!妙极!妙极!”他毫不犹豫,当即应允,并与使者密定了详细的行动计划。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秋,朱温以“巡边”为名,亲率十万大军,北渡黄河,兵锋直指魏博辖下的澶州。消息传来,魏博震动。
罗弘信趁机以“抵御梁寇,保卫乡梓”为名,下令集结魏博最精锐的八千牙军主力。他亲自率领这支大军南下,抵达澶州地界后,却并未入城据守,而是在城外择地安营扎寨,与渡河而来的朱温大军形成对峙之势。
魏博牙军果然名不虚传。初抵前线,士气高昂,接连数日主动向汴军发起挑战。牙军骑兵剽悍,步卒善战,竟连续攻破了汴军四道前沿营寨,斩杀俘虏汴军数千人,一时间汴军阵前风声鹤唳,朱温虽严令弹压,竟也“不能治”,士气受挫。
然而,这表面的胜利,正是罗弘信与朱温计划的一部分。牙军越是骄傲轻敌,后续的行动便越容易得手。
就在牙军上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对“懦弱”的罗节度使也稍稍改观之际,罗弘信开始了他的表演。他以“犒劳三军,激励士气”为名,从澶州城内运出堆积如山的酒肉,在军营中大摆筵席。
“诸位将士!”罗弘信亲自举杯,言辞恳切,“前日连破梁贼,扬我魏博军威,全赖诸位奋勇!本帅在此,敬诸位英雄!今日酒肉管够,不醉不归!”
牙兵牙将们本就骄纵,见主帅如此“懂事”,更是放浪形骸,开怀畅饮。美酒如同流水般灌入喉中,营地里很快便弥漫起浓烈的酒气和喧嚣声。有人心下存疑,提醒道:“节帅,汴军近在咫尺,如此畅饮,恐有闪失……”
罗弘信把胸膛拍得山响,一脸正气:“诸位放心!本帅深知责任重大!今夜,本帅亲自披甲持戈,为诸位巡营守夜!诸位连日血战,辛苦备至,今日权且放松,一切有本帅在!” 他这番“体恤下情”、“身先士卒”的姿态,彻底打消了少数人的疑虑。牙兵们再无顾忌,尽情狂欢,直至深夜,绝大多数人已是烂醉如泥,瘫倒在各处营帐之中,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