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他大张旗鼓地将王潮的投降文书公告天下,坐实了王潮已归顺的事实。这在法理和舆论上,先剥夺了王潮日后反复的借口。
紧接着,军事行动紧随而至:
钱镠命令驻守抚州的将领裴宏,以“协助王潮节度使清剿抵抗势力与洞蛮”为名,率两万德胜军,大张旗鼓地开进王潮声称未能完全控制的汀州与建州。这两州地处闽西,山高林密,汉夷杂处,州郡控制力确实薄弱。裴宏大军一到,当地羸弱的守军和饱受蛮患的州县官员几乎箪食壶浆以迎。
裴宏分兵一万驻守各要点,亲自率领另外一万精锐,在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下,对广袤山区进行了一场为期半年的、地毯式的“清剿”。那些往日依仗地形与官府周旋的山民洞蛮,哪里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的对手?到了次年(乾宁元年,894年)春天,战事基本平息,累计俘获各族山民、蛮族人口竟达四十万之众!几乎将两州山区的活跃人口清空。
如何处理这数十万降俘?钱镠展现了其作为雄主的魄力与冷酷。他下令,只留十万在汀州建州屯耕,将其中大半(约三十余万)强制迁徙至刚刚平定、地广人稀的湖南衡州、潭州等平原地带,编入营田,进行屯垦。负责押送和监管的,是经验丰富的两万“营田军”。迁徙过程绝非温情脉脉,对于任何试图逃跑、暴力反抗或拒不服从管教者,营田军毫不犹豫地施以雷霆手段,当日便将为首者的人头悬挂于营门旗杆之上,以儆效尤。在如此高压之下,庞大的移民队伍才得以艰难地向西行进。接下来的三年里,这些被连根拔起的闽地山民,在湖南的沃土上艰难地适应、劳作、繁衍,血与泪的交织中,他们才真正开始融入钱镠的统治体系。
就在裴宏横扫汀、建的同时,早已在浙南温州驻防多时的钱镠之弟钱镒,率领一万五千“破虏军”,越过闽浙交界处的关隘,以“协防福州”为旗号,进驻长溪,兵锋直指福州。王潮既然已经公开表示投降,他麾下许多不明就里、或本就心怀异志的将领和州县官员,见到“钱”字王旗,几乎未作任何抵抗,便纷纷开城归附。钱镒大军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迅速向福州迫近。
更让王潮绝望的是,来自海上的压力。钱镠经营多年的海外澎州,守军主将钱雄率领一万“锐武军”,在五千水师的护送下,于泉州海岸登陆,打出的同样是“奉命协防”的旗号。此时镇守泉州的是王潮之二弟王审邽,泉州兵力仅三千,且兄长的降表已传遍各地,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王审邽权衡再三,为避免无谓牺牲,只得开城接纳。旁边的漳州闻风,也顺势投降。
转眼之间,王潮名义上统治的福建五州,汀、建被“友军”接管,泉、漳不战而降,北面有钱镒大军压境,他真正能控制的,只剩下一座人心惶惶的福州,而且还是他刚刚从范晖手中夺来不久的新占之地。
直到此刻,王潮才如梦初醒,追悔莫及!他明白自己那点小心思在钱镠的绝对实力和缜密手段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和不堪一击。再不当机立断,恐怕就不是能否保全富贵的问题,而是要成为阶下囚,甚至从头落地了!
他再也不敢有任何犹豫,立刻派出心腹,携带大量金银钱粮,犒劳驻扎在长溪的钱镒大军,并再次向钱镠上表,言辞极尽恭顺悔过之意,恳请钱镒能在其兄面前代为美言,表明自己此次是真心实意,绝无二心。
温州方面的回应很快到来。钱镒收下了王潮的“犒军”物资,以示安抚,同时他给王潮指了一条明路:“王公既已诚心归附,便不当再拥兵自重,留恋藩镇。当速速交卸兵权,轻车简从,北上觐见。东海王宽厚,念你献土之功,必不吝封侯之赏。若行动迟缓,恐生变故,悔之晚矣。”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形势比人强,王潮彻底认输。他迅速交割了福州军政事务,带着全家老小,以及已经投降的两个兄弟王审邽、王审知,怀着复杂忐忑的心情,登上了北上的船只,前往升州朝见钱镠。
至此,福建全境,兵不血刃,宣告光复。南统大业,仅余岭南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