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元年(892年),正月。
就在钱镠将主要注意力放在西面的江西钟传,并积极整军经武之际,一个出乎意料的变局,从其西北方向的长江中游悄然传来。
武昌军节度使杜洪,此人的发迹史本身便是晚唐乱世的一个缩影。伶人出身,凭借乱世从军,以军功和权术一步步爬升,最终占据鄂、岳等五州之地,被朝廷勉强承认。其麾下各州刺史,也多是类似他这般在乱世中崛起的豪强,忠诚度本就有限,内部关系盘根错节,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其中,黄州刺史吴讨,便是这样一个角色。他与杜洪经历相似,都是趁势而起,占据一州,名义上尊杜洪为节度使,实则拥有极大的自主权。然而,一山难容二虎,随着时间推移,吴讨与杜洪之间因权力划分、赋税分配、乃至个人恩怨,矛盾日渐激化。杜洪试图加强集权,而吴讨则竭力维护自身在黄州的独立地位。
当钱镠全据淮南,势力直抵长江北岸,兵锋之盛连朱温都不得不暂避的消息传到鄂岳地区时,这种内部矛盾被外部强大的压力所催化,迅速发生了质变。
吴讨深知,一旦杜洪决心彻底收拾自己,以黄州一地之力,难以抗衡拥有六州之地的杜洪。即便能暂时抵挡,也必是元气大伤,最终难逃被吞并的命运。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另寻靠山!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正如日中天、且与杜洪并无旧谊的东南之主——钱镠。投靠钱镠,不仅能借其威势对抗杜洪,或许还能为自己和家族谋得一个更好的前程。
决心既定,吴讨不再犹豫。他秘密唤来最为心腹且机敏的族弟吴伦,将一封以自己的名义、用词极为恭谨的亲笔信交给他,反复叮嘱道:“此信关乎我吴氏一族存亡兴衰,你务必亲手呈于东海王!路上千万小心,绝不可走漏消息!”
吴伦领命,扮作寻常商旅,沿江东下,几经周折,终于安全抵达润州,通过钱镠麾下负责对外接待的机构,将这份密信层层递送到了节度使府。
钱镠正在与周繇、李振商议度支司呈报的年度预算,长史呈上了这封来自黄州的密信。
“哦?黄州刺史吴讨?”钱镠略感意外,接过火漆密封的信函。杜洪这边,他之前的判断是守成为主,威胁不大,没想到其内部先出了问题。
他拆开信件,快速浏览起来。信中,吴讨先是极力颂扬钱镠的武功德政,称其“扫清淮南,威震华夏,实乃东南柱石,天下仰望”。接着,笔锋一转,开始痛陈杜洪“猜忌苛酷,不能容人”,排挤打压麾下刺史,尤其对他吴讨“屡加侵凌,欲夺黄州军政之权”。最后,吴讨表达了核心意图:
“……讨每念及此,忧心如焚。杜洪无道,鄂岳之地,终非乐土。闻大王仁德布于四海,英雄景从来归。讨不才,愿举黄州之地,率全城军民,归附王化,效忠大王麾下!黄州虽小,据江津要冲,愿为大王前驱,以窥鄂岳。伏惟大王不弃,则讨与黄州士民,幸甚至哉!……”
钱镠看完,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将信递给周繇和李振传阅。
“二位,且看看这出戏。杜洪家里,先起了火。”钱镠语气轻松,带着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慨。
周繇仔细看完,沉吟道:“大王,此乃天赐良机!吴讨来投,若纳之,则我不费一兵一卒,得黄州要地!此城控扼大江,西接鄂州,北连光州,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得黄州,便是在杜洪的心腹之地钉入了一颗钉子!日后无论西进还是北上,皆获一绝佳跳板与屏障!”
李振眼中也闪烁着精光,补充道:“更妙的是,此事由吴讨主动提出,我师出有名,乃‘应其所请,拯其于水火’,而非主动侵攻。杜洪若敢兴兵讨伐吴讨,我便可以‘护卫归顺之臣’为由,名正言顺地介入鄂岳事务!朱温欲联合杜洪困我,我等正可借此破局,反将其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