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湿冷寒气笼罩着扬州古城,城头旌旗黯淡,守军肃立,目光复杂地望着城外那连绵不绝、军容鼎盛的吴越大营。中军处,一座临时搭建、却铺设着厚毡、燃着炭火的宽敞暖室格外醒目。
钱镠身着赤色王袍,外罩玄色大氅,并未端坐室内,而是静静地站在暖室外的寒风中,目光平和地望着扬州城门方向。他身旁,谋士李振、周繇如松侍立,将领杜建徽与王彦章按剑护卫,肃杀中透着沉稳。
一个时辰后,扬州城门缓缓开启。数骑驰出,当先一人,正是淮南节度副使(自称留后)杨行密。他依旧保持着一方诸侯的威仪,但眉宇间那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凝重,却泄露了他此刻的真实心境。他身后,紧随着最为信赖的大将张灏、张训,以及心腹谋士袁袭、戴友规。
双方在暖室外数丈距离同时勒马。空气仿佛凝固,唯有寒风卷动旗帜的猎猎作响。
钱镠率先打破沉默,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感慨的笑容,拱手道:“杨将军,别来无恙。”
杨行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千波澜,在马上抱拳还礼:“钱兄,久违了。” 他的目光扫过钱镠身后的李振、周繇,尤其在气势逼人的杜建徽和王彦章身上停留了一瞬。
钱镠侧身,做出邀请的姿态:“天寒地冻,室外非谈话之所,室内备有薄酒,杨将军请。”
杨行密微微颔首,翻身下马。他回头对张灏、张训低语几句,示意他们在室外等候,随即与袁袭、戴友规一同,随着钱镠及其谋士步入暖室。
暖室内,炭火正红,驱散了外面的严寒。一张不大的案几上,摆放着几样精致的江南小菜和一壶温好的酒。双方分宾主落座,钱镠居主位,杨行密居客位,李振、周繇与袁袭、戴友规则分坐两侧。
钱镠亲自执壶,为杨行密斟满一杯酒,动作自然,毫无胜利者的倨傲。“杨将军,还记得当年你我结盟,共抗孙儒,亦曾并肩作战否?”他举起酒杯,语气带着追忆。
杨行密端起酒杯,指尖微凉,沉声道:“自然记得。世事变迁,恍如隔日。”他心中警惕,不知钱镠提及往事意欲何为。
钱镠并不急于切入正题,反而与杨行密聊起了早年征战的不易,提到了两人面对孙儒的过往。
“当年孙儒肆虐江淮,气焰何等嚣张。”钱镠感慨道,“若非杨将军于庐州奋起,钱某于润州北上支援,这东南半壁,恐已非唐土矣。”他巧妙地将两人放到了“共御外侮”的位置上,淡化了对立。
杨行密默默饮酒,心中五味杂陈。钱镠的话语勾起了他创业艰难的回忆,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如今形势已然逆转。
袁袭、戴友规与李振、周繇之间,也进行着谨慎而含蓄的交流,彼此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和意图。暖室内的气氛,在看似平和的叙旧中,实则暗流汹涌。
酒过三巡,暖意融融,钱镠觉得时机已然成熟。他放下酒杯,神色转为郑重,目光灼灼地看向杨行密。
“杨将军,”钱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今天下崩裂,藩镇割据,天子蒙尘,黎民苦战久矣。朱温之辈,到处吞并弱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等坐拥东南富庶之地,拥强兵,据险要,岂能坐视社稷倾颓,苍生倒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