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营田军左军都督衙署,后堂书房内。
冰盆驱散了些许暑气,却难解徐绾眉宇间那抹积郁已久的沉郁。他屏退了左右,亲自为前来视察的李振斟上一碗茶。李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早已看出徐绾有心事,却也不点破,只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等待对方开口。
徐绾搓了搓手,这位昔日能在扬州掀起腥风血雨的悍将,此刻在李振这位文士面前,竟显得有些局促。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憋了许久的话问出了口:“李参军,您是大王身边的心腹谋士,见识非凡。绾……绾是个粗人,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今日冒昧,想向参军请教一二。”
李振放下茶碗,笑容温和:“徐都督何必客气,但讲无妨。振此番前来,除了察看营田安置事宜,大王亦有嘱托,要体察下情,听听诸位将领的心声。”
听得“大王亦有嘱托”几字,徐绾精神一振,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不甘与困惑:“参军明鉴!当年在扬州,我、许再思、蔡稠、康暀四人,不忍杨行密苛待旧部,愤而起兵,搅得他扬州天翻地覆,最终南投大王。我等自问,带来的是数千敢战弟兄,是一份投效的赤诚!可……可为何归附大王之后,看似得了官职,却……却似乎未得重用?”
他越说越激动:“我在这越州掌管营田,整日与田地、流民打交道;许再思去了飞挽军,掌管辎重运输;蔡稠在婺州做个司马,康暀在德胜军做个厢都指挥使,虽说也是军职,却远离核心牙兵……参军,您给句实话,是否……是否因我等在扬州做的事情,引得大王心中有所疑虑,不敢委以重任?”
说到最后,他猛地站起身,单膝跪地,抱拳道:“李参军!我徐绾对天发誓,自南投之日起,此身此心,皆属大王!绝无半点异志!若有虚言,天打雷劈!只是……只是这胸中抱负,无处施展,实在憋闷!还请参军指点迷津,绾,感激不尽!”
李振静静地看着徐绾,没有立刻扶他起来,而是任由他保持着宣誓的姿态片刻,这才缓缓起身,亲手将他扶起:“徐都督,快快请起。你的忠心,大王岂会不知?你之所虑,振,此番正是要替大王,为你等分说明白。”
他引徐绾重新坐下,神色转为郑重:“首先,徐都督,你需明白一点。大王若真对你等有半分猜疑,岂会让你统领这数万营田军?岂会让许再思掌管关乎大军命脉的飞挽军?岂会让蔡稠、康暀分掌州郡司马、镇兵厢军之职?这些位置,看似不如牙兵显赫,却皆是实权要职,关乎地方稳定、大军后勤与次级兵力之根本!将如此要害之位交于你等,正是大王信重之体现!此其一也。”
徐绾闻言,神色稍缓,仔细一想,似乎确是此理。若真不信任,大可给个虚衔高高挂起,岂会让他们手握实权兵卒?
李振继续道:“其二,关于你等在扬州之事。大王曾私下对吾等言,诸将能弃暗投明,心向正道,此乃明智之举,大王心甚慰之。”他话锋微妙一转,“然,你等之举,毕竟是以武力对抗旧主,以下犯上。此事,于你等而言是义举,于大王治下风气而言,却不可公然提倡、鼓励。大王需统御四方,讲究的是上下尊卑,是令行禁止。若大肆褒奖以下克上之举,岂非暗示他人,若对上官不满,便可效仿作乱?此风不可长。故而,大王虽用你等之才,却需在职位安排上,稍作权衡,此非疑你等,实为维护大局法度,望你等能体谅大王之深意。”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让徐绾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政治考量。钱镠需要用他们的能力和带来的力量,但不能鼓励这种反抗上级的行为模式。这种安排,既是对他们能力的认可,也是一种无声的告诫。
“原来如此……”徐绾喃喃道,心中的疙瘩解开了大半。
李振见状,知道火候已到,便抛出了最重要的第三点,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徐都督,你切莫要小看了大王赋予你等的职责!大王曾言,此乃对你等寄予厚望之安排,其中暗藏建功立业之阶梯!”
“哦?”徐绾眼睛一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请参军细说!”
“先说蔡稠,婺州司马,看似地方佐官。然,大王志在统一东南,下一步兵锋所指,极有可能是福建!届时,蔡稠若能主动请缨,随军出征,以其才智于军前献策,或协调地方,立下功勋,何愁不能晋升?此乃静待时机,蓄势待发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