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璘!是汝!吾之故将也!何至于此!何遽如此相逼啊!”刘汉宏披头散发,锦袍沾满泥污,挣扎着,嘶吼着,脸上混杂着尘土、汗水和绝望的泪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屈辱和不甘。他怎能想到,自己没有败亡于钱镠、董昌的千军万马之下,没有倒在越州坚固的城垣之上,却最终栽在了一个自己亲手贬黜、早已抛诸脑后的旧部手中,在这荒僻的山谷溪边,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落幕。
就在刘汉宏于天台山区被张璘擒获的几乎同一时间,浙东的战局正以雷霆万钧之势,走向彻底的终结。
失去了主心骨的越州城,在联军浩大的声威面前,几乎未作任何像样的抵抗。城内残存的官员和守军很快达成共识,开城迎降。钱镠与董昌率领大军,旌旗招展,鼓乐喧天,在越州百姓复杂目光(既有摆脱暴政的期盼,亦有对未来的不安)的注视下,浩浩荡荡进入越州城,正式接管了这座浙东的首府,象征着刘汉宏时代的彻底终结。
大约十天后,当浙东各州已在联军的兵威和传檄下相继臣服,秩序开始逐步恢复之时,天台县的义士张璘,押解着被木栅囚车严密看管、形容枯槁的刘汉宏,抵达了已然易主的越州城。
消息传来,整个越州为之轰动。昔日的浙东之主,如今却成为蜷缩在囚车中的阶下之囚,被押解着穿过他曾耀武扬威的街道。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唾骂声、斥责声、扔出的烂菜叶和石块如同雨点般落下。世态炎凉,人心向背,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刘汉宏被粗暴地拖入观察使府大堂。此刻端坐于上位的,已是春风得意、不怒自威的钱镠和董昌。强烈的对比和巨大的心理落差,瞬间击垮了刘汉宏最后一丝伪装。他“扑通”一声瘫软在地,涕泗横流,丑态百出,用尽全身力气磕头,额头撞击着冰冷的地砖发出沉闷的响声,哀声乞求:“钱公!董公!饶命!饶命啊!念在你我往日也曾同殿为臣,略有香火之情,求二位高抬贵手,留我一条狗命吧!我愿献出所有家财细软,只求能苟延残喘,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钱镠与董昌高坐堂上,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他的表演,眼神中唯有冰冷的审视和杀意。堂下众将,包括新近归降的黄圭、何肃等人,此刻为了划清界限、表明忠心,无不群情激愤,纷纷出列,慷慨陈词,历数刘汉宏肆虐浙东、横征暴敛、屡兴兵戈、致使生灵涂炭的累累罪行,异口同声地怒吼:“此獠罪大恶极,恶贯满盈!不杀不足以告慰战死将士的在天之灵!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安定新附的浙东人心!请二位明公速正典刑,以儆效尤!”
山呼海啸般的“杀”声回荡在大堂之中,彻底宣判了刘汉宏的死刑。钱镠与董昌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乱世有其铁律,失败的王侯,能够体面自尽已是恩赐,像刘汉宏这般声名狼藉者,唯有公开处决,才能彻底终结一个时代,开启新的篇章。
见求生彻底无望,刘汉宏反而渐渐停止了那令人作呕的哭泣和哀求。他挣扎着站起身,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或者说是一种穷途末路者的诡异认命。他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襟,哑声说道:“既如此……宏别无他求。唯求二位念在我曾……曾为一镇诸侯,临死之前,赐我一顿饱饭,让我不做那饿死之鬼,黄泉路上,也好有些力气。”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甚至带着一丝末路英雄的悲凉(尽管他配不上英雄二字)。钱镠点了点头,下令就让这观察使府里原来的老厨子,为刘汉宏做了一顿极其丰盛的大餐,鸡鸭鱼肉,时鲜菜蔬,甚至还有一壶醇酒。
刘汉宏就在这曾经属于他的大堂之下,在无数道冰冷、鄙夷、仇恨的目光注视中,如同最后的狂欢,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将满桌酒菜吃得一干二净,仿佛要将人世间的所有滋味都吞咽下去,带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食毕,他被押赴越州城内最大的校场。沿途闻讯赶来的百姓更多了,怒骂之声汇成海洋。刑场之上,寒风萧瑟。刘汉宏最后望了一眼这片他曾经统治过、也蹂躏过的天空和土地,目光扫过那些愤怒的面孔,最终,那复杂而浑浊的目光,定格在了押送他到此的张璘身上,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张璘,吾之故人也……何遽如此…何至于此啊……”
言毕,寒光一闪。刽子手手起刀落。
肆虐浙东多年的一代枭雄刘汉宏,就此身首异处,结束了他充满掠夺与背叛的一生。他的头颅被悬于越州城门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