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二年(882年)八月,江南的盛夏虽然已经过去,但钱塘江两岸,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湿热的潮气,更有一种大战将至前令人窒息的沉闷。
龟山脚下,刘汉宏的四万大军营寨连绵,旌旗虽众,却难掩其下隐藏的疲惫与焦躁。刘汉宏的日子极为难过。四万张嘴,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一个天文数字。浙东虽以富庶闻名,但其财富多集中于商贸、海运、手工业及丝茶等经济作物,浙东的产量地主要集中于越、明、台、温四州,粮食生产仅能勉强维持本地民食及少量赋税。骤然要供养如此庞大的脱产而且处于占时的军队,早已力不从心。
府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瘪下去。催粮的使者一拨接一拨派往各州,带回的却多是“州郡空虚,征集艰难”的推诿之词,甚至偶有使者被“山贼”劫杀、粮队被焚毁的噩耗传来。军中的粮官每日面对着各级将校的逼问,愁眉不展,只能将每日的配给一减再减。普通士卒开始以稀粥杂粮果腹,怨气在营中无声地蔓延。战马也因草料不足而掉了膘,嘶鸣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刘汉宏如同困兽,在中军大帐内烦躁地踱步。他既渴望秋收早日到来,好缓解这燃眉之急,又无比恐惧——他怕对岸的钱镠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趁他军心涣散、补给不济时猛扑过来。西陵之败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心头,让他对钱镠的狡诈和狠厉忌惮至极。他不断下令加强巡逻,深挖壕沟,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些虚幻的安全感。
就在此时,一封来自苏州刺史府的加密急报,由心腹密使呈送到了杭州城钱镠的手中。
“润州急变!节度使周宝为其牙将薛朗所逐,已弃城逃往常州!”
短短一行字,却让钱镠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爆发出慑人的精光。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江东舆图前,目光如电,飞速地在地图上扫过——润州、常州、苏州、杭州、越州……整个区域的战略态势在他脑中瞬间重构。
“来人!速请董刺史过府议事,要密!”钱镠的声音压抑着兴奋。
董昌匆匆赶来,尚不知何事。当钱镠将润州变局告知他时,董昌先是愕然,随即面露忧色:“周宝虽庸,终是朝廷正朔,薛朗篡逆,润州必乱,这……”
“董公!”钱镠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此非危机,实乃天赐良机于我破刘!”
他拉着董昌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越州北部海岸:“刘汉宏如今倾巢而出,集于龟山,相比于越州州成,肯定不够坚固!其军久顿于外,粮草匮乏,士气低迷,全凭一口气撑着,严防我自西线、北线进攻。”
他的手指猛地划出一道弧线,从杭州湾北岸的盐官直指南岸:“润州的消息刘汉宏肯定也能收到,我等何不将计就计?大张旗鼓,扬言我欲北返润州平乱!刘汉宏经西陵之败,必疑此为诱敌之计,初期定会严防死守。待其久候我不至,探子又‘确凿’报我大军已北返,其心必懈!”
钱镠的目光锐利如刀,看向董昌:“届时,我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留五千疑兵守杭州,多张旗帜。你我亲率主力两万人,趁夜潜行至盐官,乘我水师战舰及商船,横渡杭州湾,直捣越州北境石城!占领石城之后封锁消息,此地距龟山不过十里,我等直扑其巢穴,必可一鼓而下!”
董昌听得心惊肉跳,额头渗出冷汗。跨海远征,风险极大!一旦被发觉,大军覆没于海涛之中,后果不堪设想。但他看着钱镠那充满自信和决断力的眼神,再想到当前僵局和刘汉宏的困境,一股赌徒般的狠劲也涌了上来。若能成功,浙东可定!
“贤弟……真乃神鬼之谋!”董昌咬牙,重重一拍大腿,“干了!老夫豁出去了,全听贤弟安排!”
计策既定,立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