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颓然坐回龙椅,挥手让仓部侍郎退下。他独自一人站在大明宫的高台上,俯瞰着整个长安城。夕阳西下,炊烟袅袅,看似平静的都城下,饥饿的阴影正在悄然蔓延。
粮食危机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当合法的供给断绝,抢劫就成了唯一的选择。黄巢的训斥在饥饿和贪婪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起义军发明了一个恐怖的术语——“淘物”。他们挨家挨户地“淘洗”财物和粮食。昔日王公贵族的府邸、富商巨贾的宅院首当其冲,随后便蔓延到普通百姓家。
长兴坊的李员外家是第一个遭殃的大户。那日傍晚,一队士兵砸开了李家的大门。
“奉大齐皇帝旨意,征用粮饷以资军用!”为首的校尉高喊着,眼睛却盯着堂上摆放的古玩玉器。
李家女眷的哭喊声、瓷器破碎声、士兵们的哄笑声混杂在一起,组成了一曲乱世悲歌。粮食抢光了,就抢金银;金银抢完了,就抢布帛。最后,变成了纯粹的暴力宣泄。
“这些当兵的简直比土匪还凶!”坊正老王躲在自家门后,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惨状,心惊胆战。
他的妻子哆嗦着说:“听说昨日平康坊的张家,因为藏了一袋米,全家老小都被…”
话未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开门!奉命查粮!”
老王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几名士兵一拥而入。他们翻箱倒柜,连灶台下的灰都要拨开看看。
“军爷,小老儿家真的没有余粮了…”老王跪地哀求。
士兵头目一脚将他踢开:“少废话!谁不知道你们这些坊正最会藏东西!”
最终,他们只找到了小半袋黍米,那是老王一家三口的最后口粮。士兵们骂骂咧咧地拎着米袋走了,留下老王一家抱头痛哭。
这样的场景在长安的一百零八坊中同时上演。起义军将领们自身也难以约束部下,甚至默许、参与其中,以维持部队的忠诚。军纪彻底崩坏。
随着粮食日益短缺,长安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狩猎场。史书记载“杀人满街,巢不能禁”。恐怖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最骇人听闻的是,大齐军队甚至专门设立工坊,用数百巨碓(dui,捣具),将抓来的富户、官员、乃至普通百姓,不分青红皂白,一并捣碎,作为军粮。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磨寨”或“舂磨砦”。
西市旁的一个院子里,终日传来可怕的撞击声和惨叫声。附近的居民夜不能寐,都知道那里在进行着怎样可怕的勾当。
“听说他们把人…把人当成粮食…”一个老妇人颤抖着对邻居说,话未说完就呕吐起来。
邻居连忙捂住她的嘴:“别说了!想让那些兵听见吗?”
但恐惧就像瘟疫一样传播开来。人们开始易子而食,易妻而食。道德和人性在极端的饥饿面前荡然无存。
长安的百姓从最初的“喜迎王师”,迅速转变为极度的恐惧和仇恨。民间开始流传讥讽的歌谣:
“自从大驾去奔西,贵落深坑贱出泥。
扶犁黑手翻持笏,食肉朱唇却吃齑。”
意思是,皇帝跑了,贵的掉进坑里,贱的翻了身。种地的黑手当了大官(持笏),而过去吃肉的贵族(朱唇)现在只能吃糠腌菜(吃齑)。这背后并非喜悦,而是对秩序彻底颠倒的茫然与讽刺。
黄巢坐在龙椅上,面对着一份份报告,心力交瘁。他的“大齐”政权从未真正统治过任何地方,甚至连眼皮底下的长安都无法控制。他不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帝王,只是一个坐在火山口上的流寇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