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符四年(877年)冬,蕲州(今湖北蕲春)城外,连绵的叛军营地如同巨大的疮疤,覆盖了枯黄的田野。寒风卷着哨音掠过营寨,吹动着“天补平均”的大旗,也吹不散弥漫在起义军高层中的诡异气氛。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王仙芝眉宇间的焦虑与野望。此刻他正摩挲着一封密信,信笺质地精良,印鉴是唐蕲州刺史裴渥的官印。内容很简单:愿为王仙芝向朝廷乞求招安,授以官爵。
“大将军,此乃天赐良机啊!”尚君长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裴渥乃当朝宰相王铎门生,其言可信!若得朝廷正式册封,我等便不再是流寇,而是堂堂正正的官身!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王仙芝心动不已。数年转战,虽纵横千里,但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官军围剿的压力日益增大。他对“平均”的理想早已被现实的疲惫和权力欲望所侵蚀。做一个割据一方的节度使,似乎比这看不到尽头的造反更有吸引力。
深夜,蕲州城门悄然开启一条缝隙,几名使者秘密入城。很快,消息传回:裴渥刺史作保,宦官中使杨复光代表朝廷,许下了“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的官诰,并差人送来了官袍印信。王仙芝获知消息,脸上难以抑制地泛起了红光,他看到了另一条路——一条脱离草莽、跻身庙堂的坦途。。
翌日,消息如野火般传遍大营。黄巢正与几位头领检视兵械,闻听此事,初时不信,直至亲眼见到王仙芝帐中诸人喜形于色,方知传言为真。
怒火,瞬间吞噬了这位落第秀才的全部理智。
他猛地推开护卫,直闯入王仙芝的中军大帐。帐内,王仙芝正与几位心腹低声商议接受招安后的步骤,脸上还带着对未来富贵的憧憬。
“王仙芝!”黄巢一声怒吼,声震屋瓦:“我等共举大义,曾对天立誓,要掀翻这李唐天下,为天下苦命人杀出一条血路!今日你竟要独自去朝廷做官,置这万千追随你的弟兄于何地?莫非要用我等的人头,去做你晋升的阶梯不成!”
王仙芝面色一僵,随即强自镇定道:“黄兄弟何出此言?朝廷许我官职,正是我等罢兵息战、为国效力的良机。弟兄们也不必再颠沛流离,岂非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黄巢怒极反笑,他环指帐外:“你问问帐外那些从冤句、曹州就跟着咱们的弟兄!他们离乡背井,刀头舔血,是因为活不下去了!他们的田地被占,赋税交到子孙辈,官府视他们如猪狗!你现在却要去做那猪狗们的官?!”
他一步踏前,双目赤红,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我当初为何造反?是因这朝廷早已烂到了根里!与它妥协,便是死路一条!你今日若受了这官,便是背弃了所有死难的兄弟,背弃了你我当初的誓言!”
帐内气氛降至冰点。王仙芝被当面斥责,脸上青红交错,既觉理亏,又恼羞成怒,兀自强辩道:“此乃权宜之计……”
话未说完,黄巢积压的愤懑与失望彻底爆发。他暴喝一声:“无耻之徒!”猛地挥起拳头,用尽全力砸向王仙芝!
王仙芝猝不及防,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面门上。他痛呼一声,踉跄后退数步,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温热的鲜血瞬间从鼻孔和破裂的眉角涌出,淌过惊愕的脸庞,滴落在象征着权力和背叛的官袍之上。
帐内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