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弟,你带钱先进去。” 钱镠将两贯用旧布包好的铜钱塞给弟弟,“就说……是你这一个月挣的工钱,就按之前商议的说辞,大户人家管吃住,主家仁厚。别提我,别提盐,更别提这钱的数目!” 他目光扫过那沉甸甸的包袱,“你的钱,先埋起来,一点一点给家里添补,别招眼!”
赵黄脸上的兴奋褪去,用力点头:“大哥,我懂!财不露白!”
钱镠看着弟弟小小的身影推开吱呀作响的柴扉,听着院内传来母亲惊喜的呼唤和小弟们的欢叫,他靠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仰望着天空,漆黑一片,只有一颗颗闪烁的星星,仿佛诉说着悄悄话。
院内隐约传来声音:
“老二!你咋回来了,你哥呢?哎呦,我的儿啊,咋这么瘦这么黑了!”
“阿娘,我好着呢!看,主家发的工钱!整整两贯!管事的说我勤快,赏的!”
“两贯?!这么多……你留着自己花……家里有钱!”
“嘘……阿娘小声点……藏好了……别舍不得花,我还有呢,给弟弟们买点好的……”
“哎!哎!好孩子……出息了……”
钱镠能为他们带来财富,却无法此刻现身共享天伦,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守护他们,还要再等等;他也怕自己日渐凌厉的眼神吓到爹娘,更怕给这个贫寒却安宁的家招来灭顶之灾。
直到院内灯火熄灭,万籁俱寂,钱镠掐掉思绪,最后望了一眼那沉睡的小院,翻身上马。
“走!” 低沉的声音带着决绝,马蹄声没入沉沉的夜色。
就在钱镠发放月钱、归家探亲的同时,另一笔巨款也在阴暗处悄然分配。
钱塘官仓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的密室。何遒正对着一堆在灯火下闪耀着诱人白光的银铤,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贪婪与满足。整整六千两白银!这是钱镠“赊欠”官盐的货款,也是他何遒精心运作“鼠耗”的惊人成果。
他拿起一块沉甸甸的官制大银铤(五十两),在手里掂量着,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和令人心醉的重量。“赵玄这小子…胆子大,路子野,但确实够意思,讲信用!”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
分赃是门艺术,更是保命的学问。何遒也深谙此道。他拿起一份早已拟好的清单,开始有条不紊地分配:
最大头:三千两白银。 被小心翼翼地装进特制的、不起眼的樟木箱里,垫上厚厚的绒布。“这是给赵使君(赵隐,即将上任的镇海节度使)准备的,夏天了,他老人家肯定不耐暑,得替他老人家进点冰消消暑(地方官给京官或上官的季节性馈赠,常为行贿名目,其实就是明朝的‘炭敬’‘冰敬’)。裴璩那老东西快滚蛋了,新来的赵使君才是咱们日后的靠山!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让裴璩知道咱们绕过他孝敬赵使君,你我项上人头都得搬家!”何遒对一个绝对心腹的库吏低声吩咐,语气极其严肃,这笔钱,是未来官场庇护的敲门砖。
次大头:两千两白银。 按照官职大小、权力轻重,被分成大小不等的若干份。“这份是给仓曹参军的…这份给司仓…这份给主簿…那几个守门的小头目也不能落下…还有节度使府里几位关键的书吏、录事…”何遒一边分,一边念叨着对应的名字和数额,确保“雨露均沾”。这些人构成了他在官仓系统内部的关系网,是“鼠耗”生意能够长期运转的润滑剂和护身符。少了谁,都可能成为隐患。
最后:一千两白银。 何遒看着眼前属于自己的那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长长舒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露出极度满足的笑容。他伸出手,近乎痴迷地抚摸着那些银锭。“提着脑袋干,担着天大的干系,这一千两…值了!”这是对他胆识、运作和承担风险的“回报”。他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把这些银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换成田产、宅院,或者存在更隐秘的地方。
回到海边基地,已是后半夜。海风呼啸,惊涛拍岸。钱镠独自走上最高的礁岩。脚下是沉睡的营地和白茫茫的盐山,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大海。
四月盘点在脑海翻滚:
自产盐200石,官仓倒卖800石,董昌处出货3000石(一千石明天交付)…… 入账一万五千余贯!手下五百条敢打敢拼的汉子!越州六百个村庄埋下了自己的种子!
这成绩,在临安乡民眼中已是泼天的富贵。可钱镠知道,在即将到来的藩镇割据、群雄并起的滔天巨浪前,这点家底,不过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裴璩即将离任,赵隐能否顺利接掌?何遒是否可靠?董昌这条地头蛇何时反噬?两千代理网络能否真正变成自己掌控乡野的触手?更遑论那此时还在淮南“当快递员”,未来将与自己争夺吴越霸业的杨行密……
他想起幼时被嫌弃的“婆留”之名,想起离家时的窘迫,想起一路走来的艰辛与算计。
一股难以抑制的豪情和近乎中二的冲劲涌上心头。他猛地张开双臂,对着波涛汹涌的大海,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压过了浪涛和海风:
“来吧!这乱世!我钱婆留的路,这才刚起步!加油干吧!钱婆留——!!!”
吼声在海天之间回荡,充满了少年枭雄的锐气、野望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梅雨季节湿热的空气,仿佛也被这声呐喊点燃,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