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让我去吧……求您了……”钱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钱宽喉头剧烈地滚动着,这个一辈子沉默寡言、顶天立地的汉子,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字:
“去……去吧……跟着你大哥……听……听话……活着……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转过身,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那背影,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不舍。
水丘氏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住钱锜,放声痛哭:“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钱锜紧紧抱住母亲,也哭出声来:“阿娘……别哭……我会好好的……我会挣大钱回来孝敬你和阿爹……”
钱镠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他走到父亲身边,用力握住父亲颤抖的肩膀,声音沙哑却坚定:“阿爹,你放心!只要我钱镠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护二弟周全!”
他又看向母亲和弟弟:“阿娘,二弟,别哭了。小锜,记住,从现在起,忘记你的本名,只有假名!我想想……你就叫‘赵黄’!记住!你是‘赵黄’!记住了吗?
钱锜(石头)用力抹掉眼泪,挺起小胸脯,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记住了!大哥!我叫赵黄!”
院子里的小伙子们看着这悲壮又充满温情的一幕,心中也涌起一股热流。他们看向钱镠的目光,除了最初的敬畏,更多了一份信任和归属感——这是一个重情重义、能扛事、值得追随的头领!
两天后的拂晓,启明星还在天边闪烁,钱坞垅笼罩在一片深青色的薄雾中。钱镠家的篱笆小院里,再次挤满了人。
三十个(加上钱锜是三十一个)钱家儿郎,整装待发。他们每人背上都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是几张硬邦邦的麦饼和一件替换的旧衣裳。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根打磨过的、鹅卵粗细的结实木棍,长度比他们的个子稍高一点,棍子的两头,都用刀子仔细刻出了深深的凹槽——这是挑担的扁担,也是路上防身的武器,更是他们即将挑起的生活重担和家族希望的象征。这简陋的装备,透着一种原始而坚韧的力量。
钱镠站在最前面,背上是他那“老演员”木架,里面装着最后一点本钱和紧要物品。他腰间挎着刀(陈策送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自己的队伍。十三岁的“石头”钱锜紧挨着他站着,努力挺直小小的身躯,手里也紧紧攥着一根按他身高特制的、稍细些的棍子,小脸上满是紧张和兴奋,眼神却异常坚定。
小院外,几乎整个钱坞垅的人都来了。白发苍苍的太公钱万年,在里正钱伯通的搀扶下,站在最前面。七位叔祖父,各位叔伯,还有队伍中人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啜泣声、沉重的呼吸声和低低的叮嘱声在晨风中飘荡。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愁绪和对未知命运的深深忧虑。
钱宽和水丘氏站在院门口,水丘氏紧紧搂着三弟钱镒和四弟钱铧,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钱宽则死死地盯着钱镠和钱锜,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仿佛要将两个儿子的身影刻进骨子里。
“时辰到了。”钱镠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对着太公和里正的方向,抱拳躬身:“太公!伯通叔!各位长辈!父老乡亲!钱镠……走了!”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队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兄弟们!出发!”
三十一个身影,在朦胧的晨曦中,排成一列并不整齐但异常沉默的队伍,踏上了通往村外的小路。他们手中的棍子,随着步伐,在泥土路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笃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