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梅香看得清清楚楚!一股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了她!她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了初绽的花苞:“五太太…对…就是这样…慢慢喝…这是吴老特意配的,对您身子好…”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舀起一小勺温热的药羹,送到柳青黛唇边。这一次,柳青黛那微凉的唇瓣,在接触到温热的药羹时,虽然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主动的吸吮动作,将那小勺药羹含了进去!
虽然大部分依旧流了出来,但这一次,有极小的一部分,被她咽了下去!
深潭般的眼眸依旧空茫,但梅香分明看到,那涣散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水面,极其缓慢地…荡漾开一圈涟漪。腕间那片墨绿鳞片下,暗金纹路流淌得平和而稳定,仿佛被这主动的吞咽动作所安抚。
冰雪的消融,无声无息,却在这一小勺主动咽下的药羹中,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梅香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药碗里,荡开小小的波纹。她不知道这巨大的进步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那深不见底的冰潭深处,终于有了一丝属于“人”的回应。
正厅里,气氛却与后院的宁静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战后重建的紧张与肃杀。
周婉娘端坐主位,明艳的脸庞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锐利如初。赵铁山坐在下首,魁梧的身躯如同山岳,虬髯微动,虎目中精光闪烁。林红缨吊着右臂坐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但独眼中的凶悍之气丝毫不减。苏静蓉则如同融入阴影的背景,静立一旁,气息内敛。
“…昨夜抓的那个活口,撬开嘴了。”赵铁山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确是漕帮‘黑水蛇’堂的人,奉了那‘三爷’的令,配合万毒窟的毒虫,目标就是毁棉田、烧工坊,彻底断了王家的根!府城张记绸缎庄,就是幕后推手,谣言也是他们放出去的!那‘三爷’…正是张记东主张扒皮的亲舅子,漕帮黑水蛇堂的三当家,雷彪!”
“雷彪!”林红缨独眼一瞪,咬牙切齿,“老娘记住这龟孙了!早晚拧下他的狗头!”
周婉娘眼中寒光一闪:“张记…漕帮…万毒窟…果然沆瀣一气!”她看向赵铁山,“赵总镖头,那活口可吐露他们下一步计划?或者…在县衙、府衙,有无内应?”
赵铁山摇头:“那喽啰所知有限。只知雷彪吃了昨晚的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至于官府内应…他级别太低,接触不到。不过…”他顿了顿,虎目扫过周婉娘和林红缨,“以漕帮在府城根深蒂固的势力,买通几个胥吏甚至捕快,绝非难事。昨日县衙差役来得蹊跷,态度也暧昧,不可不防。”
周婉娘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内鬼难防,但外敌当前,篱笆必须扎紧!赵总镖头,劳烦您带来的镖师弟兄们,这几日辛苦些,协助红缨和四妹,将庄内外的布防再梳理一遍,尤其是后山棉田和工坊,万不能再有闪失!至于府城那边…”
她眼中闪过一丝当家主母的精明与铁腕:“张记不是想用谣言困死我们吗?那我们就用这‘信义’镖局的保状和源源不断的‘王家雪缎’,狠狠地抽回去!福伯!”
“老奴在!”福伯连忙应声。
“立刻组织人手,将库房里最好的新布,选出十匹!用最好的樟木箱装好,贴上‘信义镖局’的押运封条!”周婉娘语速极快,“你亲自押送,带上赵总镖头的文书副本,再备一份厚礼,去县城锦华轩!告诉刘掌柜,谣言已破,新布在此!让他立刻在铺子最显眼处摆出来!价钱…比之前再抬半成!另外,”她目光转向赵铁山,带着一丝请求,“能否请赵总镖头派两位得力镖师,随福伯走一趟?既是押运,也是…震慑!”
“哈哈!周大奶奶好手段!”赵铁山抚掌大笑,“正该如此!打蛇打七寸,做生意也是!王老四,王老五!”他回头对肃立身后的两名精悍镖师道,“你们两个,随福管家走一趟县城!护布,更要护人!谁敢动王家一片布角,就是打我‘信义’的脸!”
“是!总镖头!”两名镖师抱拳领命,声如洪钟。
福伯精神抖擞:“老奴这就去办!”转身匆匆而去。
安排完这些,周婉娘才看向林红缨的伤臂,眼中流露出一丝真切的关切:“红缨,你的伤…吴老怎么说?”
林红缨满不在乎地挥了挥左臂:“没事!皮肉伤!骨头没断!就是崩了线,重新缝上就好!躺不住!”她独眼看向豁口方向,“我得去盯着点,新招的那批兔崽子,还得狠狠操练!”
周婉娘无奈摇头,知道劝不住她,只能对苏静蓉道:“四妹,你多看着她点,别让她再折腾崩了伤口。”
苏静蓉微微颔首:“三姐心中有数。” 她清冷的目光扫过林红缨苍白的脸,又落回周婉娘身上,补充了一句,“后山埋雷点附近,我留了暗记。庄外几处制高点,也需增派暗哨。”
“好!按你说的办!”周婉娘果断应下。有了赵铁山这强援和苏静蓉这定海神针,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能稍稍松弛一丝。
阳光洒满庭院,工棚的机杼声沉稳有力,新布的暖香在空气中浮动。王大柱在西厢房抚摸着翠儿的小纺车,眼中重燃创造的星火;柳青黛在后院厢房极其艰难地咽下了一小勺药羹,深潭冰封之下,悄然荡开微澜。王家沟在血与火的淬炼后,如同那新织就的雪缎,在暖阳下,重新铺展开坚韧而充满希望的纹路。然而,暗处的毒蛇与鬣狗,并未真正退去。短暂的安宁,只是风暴间隙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