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深山找药引(1 / 2)

黎明前的黑暗,浓得化不开。王家府邸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冰冷的晨雾中沉默。加固后的府墙透着新木和石灰的刺鼻气味,墙头人影绰绰,火把的光晕在浓雾中晕开,带着一股肃杀的紧张。护院们裹着厚袄,抱着长矛或腰刀,警惕地扫视着墙外被雾气吞噬的田野和山林,不敢有丝毫懈怠。“蛛母”的三日之期,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

府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仅容车马通过的缝隙。两辆结实的老牛车被小心翼翼地赶了出来。前一辆车上,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是连夜熔铸打制出来的三十把粗糙但厚实的柴刀、二十把锄头,还有几捆用厚油纸仔细包裹、分量不轻的粗盐块。后一辆车上,则堆着吴大夫连夜配制的几大包避瘴散、解毒丸,以及几坛气味浓烈的雄黄药酒。

王大柱和苏静蓉早已等在门外。王大柱换上了一身耐磨的深色粗布短打,外罩一件半旧的皮坎肩,腰间插着一柄磨得雪亮的柴刀,背上斜挎着一个沉甸甸的褡裢,里面装着干粮、水囊和一小包应急的金疮药。他肩头和后背的伤口被吴大夫重新处理过,裹紧了布带,动作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刀子,锐利而沉凝。

苏静蓉依旧是素净的衣裙,外面罩了一件同样深色的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冷的下颌。她腰间束带紧致,那柄薄如柳叶的短剑藏在斗篷下,气息收敛得如同幽谷深潭。两个赶车的,是福伯精挑细选出来的王家本家佃户,都是山野里滚爬惯了的壮实汉子,沉默寡言,眼神里透着山里人特有的警惕和韧劲儿。

“相公,一切小心。” 周婉娘站在门内阴影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家里有我。靛蓝事大,但命更重要。若事不可为…速退!”

王大柱重重点头,目光扫过门内。廊下,林红缨被梅香和芸娘搀扶着,裹着厚厚的毯子,脸色苍白如纸,却倔强地挺直了腰,朝他投来一个“放心”的眼神。翠儿踮着脚,小脸上满是担忧。

“等我回来。” 王大柱只说了四个字,便不再犹豫,翻身坐上第一辆牛车的车辕。苏静蓉身形一闪,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轻盈地落在了他身旁的车辕另一侧。

“驾!” 赶车的汉子低喝一声,鞭梢在空中甩出一个轻微的破空声,并未落在牛背上。两头老黄牛似乎也感受到了凝重,低低哞了一声,迈开沉稳的步子,拉着沉重的牛车,碾过湿漉漉的土路,一头扎进了浓得如同牛奶般的晨雾之中。

车轮辘辘,牛铃轻响,很快便被翻涌的雾气吞噬,连同车上的人影一起,消失在王家沟的视线里。府门沉重地合拢,插上门栓的闷响,如同敲在留守众人心上的鼓点。

***

山路崎岖,越走越荒。晨雾在日头升高后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在山林间凝成了更浓重的湿冷瘴气,缠绕在奇形怪状的树木枝桠间,带着一股草木腐烂的甜腥味。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阳光只能艰难地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游移不定的光斑。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闷的湿意。

牛车走得很慢,车轮不时陷入松软的腐殖土中,需要人推肩扛才能继续前行。赶车的汉子额头见汗,嘴里嚼着吴大夫给的避瘴草药叶子,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林子里异常安静,连鸟鸣声都很少,只有车轮碾压枯枝败叶的咔嚓声,和牛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更添几分诡异。

王大柱坐在车辕上,柴刀横在膝前,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浓雾弥漫的前路和两侧幽深的林莽。他肩背的伤口在牛车的颠簸下隐隐作痛,但精神却高度集中。苏静蓉靠在他另一侧,斗篷的兜帽微微掀起,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视线似乎没有焦点,又似乎穿透了层层迷雾,捕捉着常人难以察觉的动静。她的右手一直拢在斗篷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前面…就是‘鬼见愁’了。” 一个赶车的汉子抹了把汗,指着前方一处异常狭窄的山口。那山口两侧是陡峭如刀削的黑色崖壁,怪石嶙峋,如同狰狞的獠牙。仅容一辆牛车勉强通过的小路蜿蜒其中,路面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碎石。山口上方,浓密的藤蔓和瘴气交织,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

“四太太,是这条路吗?” 王大柱低声问道。他记得苏静蓉提过,黑石岭外围有几处险地,“鬼见愁”便是其一。

“是。” 苏静蓉的声音清冷依旧,“过了‘鬼见愁’,再翻一道岭,便接近靛瑶寨的地界了。打起精神,此处易设伏。”

“吁——!” 赶车的汉子闻言,更加小心地控着牛车,放慢了速度。车轮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牛车缓缓驶入“鬼见愁”狭窄的山口。光线陡然一暗,一股混合着岩石阴冷和苔藓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两侧高耸的黑色崖壁仿佛随时要挤压下来,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瘴气在这里更加浓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到前方几丈远的路面。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连两头老牛都似乎感觉到了危险,不安地喷着响鼻,脚步变得迟疑。

突然!

“咻咻咻——!”

一阵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右侧崖壁上方的浓雾藤蔓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几道模糊的黑影!

目标不是人,而是拉车的牛!

“小心!” 苏静蓉的警告声和王大柱的怒吼几乎同时响起!

但太迟了!

“噗噗噗!”

几声令人心头发麻的闷响!

当先那头老黄牛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悲鸣!几根细长如针、闪烁着幽绿光泽的毒刺,精准地钉在了它粗壮的脖颈和肩胛要害处!毒刺入肉即化,幽绿的光芒瞬间蔓延开!老牛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前蹄一软,轰然跪倒在地!沉重的牛车被猛地一拽,车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哞——!” 另一头牛受惊,猛地向前一窜,却被倒下的同伴和沉重的车辕死死绊住,也跟着踉跄跪倒!整个牛车瞬间倾覆!车上的铁器、盐包、药包在巨大的惯性下轰然砸落,滚得满地都是!

“保护少爷!” 赶车的两个汉子反应极快,在牛倒下的瞬间就扑向王大柱的方向,同时抽出随身的柴刀,怒吼着试图格挡可能射来的毒刺!

“在上面!” 王大柱在牛倒下的瞬间已从车辕上翻滚而下,柴刀护住头面,目光死死锁定右侧崖壁上方毒刺射来的方向!浓雾藤蔓间,似乎有几道扭曲的黑影一闪而过!

苏静蓉的身影比王大柱更快!在毒刺射出的刹那,她已如同鬼魅般从车辕上消失!再出现时,人已在数丈之外,脚尖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一点,身形如鹞鹰般扶摇直上,直扑那崖壁上的伏击点!斗篷翻飞,一道冰冷的剑光如同暗夜中的闪电,撕裂浓雾,狠狠斩向那藤蔓深处!

“叮叮叮!”

几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从崖壁上传来,伴随着几声短促而怪异的嘶叫!显然有人被苏静蓉的剑光逼退或击伤!

“放箭!射死那女人!” 一个尖利扭曲、非男非女的声音气急败坏地从崖壁上方响起,用的是生硬的官话,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

“咻咻咻——!”

更多的破空声响起!这一次,目标明确,全是射向刚刚落在崖壁一处小平台上的苏静蓉!不再是毒刺,而是劲弩射出的短小弩箭!箭头上同样闪烁着诡异的幽绿或暗紫色光芒,显然淬了剧毒!

苏静蓉身陷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这密集的毒箭覆盖!

“四太太!” 王大柱目眦尽裂,想也不想,抄起地上散落的一根手臂粗的硬木门轴(本是准备熔掉的废料),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苏静蓉下方的崖壁掷去!同时身体朝着旁边一块巨石后猛扑!

“咄!”

硬木门轴如同攻城槌般,狠狠钉在苏静蓉下方一丈多高的崖壁上,木屑纷飞!

苏静蓉仿佛背后长眼,在毒箭及身的瞬间,脚尖精准无比地在那飞来的硬木门轴上一点!身体借力,如同轻盈的雨燕,猛地一个转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毒箭!同时手中短剑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寒光!

“叮叮当当!”

几支射向她的毒箭被剑光磕飞!

但仍有数支毒箭擦着她的斗篷和手臂掠过!一支毒箭更是穿透了她舞动的剑网,狠狠钉在了她左侧小腿外侧!

“嗯!” 苏静蓉闷哼一声,身形在空中明显一滞,随即如同折翼的鸟儿,朝着崖下落去!

“接住她!” 王大柱从巨石后探身嘶吼,同时柴刀狠狠劈向一支射向他的毒箭!

崖下,一个赶车的汉子反应极快,丢下柴刀,张开双臂,朝着苏静蓉跌落的方向猛扑过去!

“噗通!”

两人重重地摔在满是碎石的地上!那汉子充当了肉垫,发出一声痛哼。苏静蓉落地后一个翻滚,卸去力道,半跪在地,左手闪电般拔出钉在小腿上的毒箭!伤口处流出的血液,竟带着一丝诡异的墨绿色!她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但眼神依旧冰冷锐利,死死盯着崖壁上方。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崖壁上那个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怨毒和贪婪,“尤其是那个女的!还有车上的东西!”

“咻咻咻!”

毒箭如同雨点般再次落下!这一次,覆盖了崖下王大柱、苏静蓉和两个赶车汉子所在的所有区域!同时,浓雾藤蔓间,七八道如同猿猴般灵活的黑影,口衔短刀,抓着垂下的藤蔓,正飞快地向下攀爬!

“躲到车底!” 王大柱嘶声大吼,一把扯过离他最近的一个赶车汉子,连滚带爬地扑向倾覆的牛车残骸下方!另一个汉子也拖着受伤的腿,奋力翻滚过去。

苏静蓉动作更快,在毒箭落下的瞬间,已拖着受伤的腿,如同狸猫般钻入了另一辆倾倒牛车下的空隙。

“咄咄咄!”

毒箭如同冰雹般钉在牛车残骸、地面和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箭尾犹自颤抖不止!幽绿暗紫的光芒在浓雾中闪烁,触目惊心!

攀爬的黑影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落地!这些人穿着紧身的黑色劲装,脸上涂抹着墨绿和土黄的油彩,如同鬼魅,眼神凶戾,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声,手中的短刀闪烁着淬毒的寒光!

“跟他们拼了!” 躲在车下的王大柱眼中凶光毕露,知道退无可退!他猛地抽出柴刀,对身旁惊魂未定的汉子低吼:“我数三声,冲出去!砍他们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