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柱心中一凛,立刻朝外面嘶声大喊:“吴大夫!快!拿碗来!药引成了——!”
喊声撕破染坊的寂静,也撕破了外面压抑的等待。
很快,染坊的门被猛地推开!吴大夫几乎是冲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干净的白瓷海碗,后面跟着满脸焦急的周婉娘和几个健壮的仆妇。
当吴大夫看到那缸流光溢彩、气息奇异的染液,以及被王大柱扶着、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柳青黛时,老眼猛地一缩,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没有任何废话,立刻用海碗从染缸最上层小心翼翼地舀起一碗清澈的、泛着暗红与金丝的奇异药液。
那药液在碗中微微荡漾,散发出令人精神一振又隐隐心悸的气息。
“快!给红缨服下!立刻拔毒螯!” 吴大夫的声音都在颤抖,捧着碗的手却稳如磐石,转身就朝安置林红缨的空屋狂奔而去!
周婉娘看了一眼昏迷的柳青黛,又看了一眼那缸神秘的染液,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短促的指令:“来人!小心将五太太抬回她房间!好生看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染坊!”
立刻有两个健妇上前,小心翼翼地从王大柱手中接过柳青黛软绵绵的身体。
“相公,你…” 周婉娘看向王大柱,他肩头后背的血污和脸上的疲惫让她心头一紧。
“我去看红缨!” 王大柱打断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紧跟着吴大夫的脚步冲向那决定生死的房间。苏静蓉也一言不发,身影如同鬼魅,紧随其后。
空屋的门再次被撞开。
屋内,油灯的光芒将林红缨灰败的脸色映照得更加骇人。那只狰狞的蝎螯依旧深深嵌在肩头,周围的皮肤漆黑肿胀,幽蓝的毒线如同蛛网,已经蔓延到了锁骨下方,距离心口只有咫尺之遥!
梅香和芸娘守在床边,脸上泪痕未干,看到吴大夫捧着药碗冲进来,眼中瞬间燃起希冀的光芒。
“扶起来!灌下去!” 吴大夫没有任何迟疑,冲到床边。梅香和芸娘立刻合力,小心地将林红缨的上半身扶起。
吴大夫捏开林红缨紧闭的牙关,将那一海碗流光溢彩的奇异药液,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灌了下去!
药液入喉,昏迷中的林红缨似乎本能地吞咽了一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她的反应。
一秒…两秒…三秒…
突然!
林红缨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她灰败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极其不正常的潮红!紧接着,她肩头那嵌入的蝎螯根部,漆黑的伤口处,猛地迸发出一片刺眼的幽蓝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般剧烈地挣扎、扭动,似乎想要挣脱什么束缚!
与此同时,一股带着浓烈腥甜和怨毒气息的墨绿色虚影,隐隐约约从蝎螯根部升腾而起,如同一条愤怒的毒蛇虚影,发出无声的嘶鸣!
“就是现在!!” 吴大夫须发皆张,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早已准备好的、用烈酒反复灼烧过的锋利小刀,如同闪电般划下!
“噗嗤!”
刀光精准地切入蝎螯与皮肉的连接处,手腕一抖,一挑!
“啵!”
一声轻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那只狰狞的、闪烁着幽蓝毒光的蝎螯,连同其根部一小块被墨绿气息缠绕的漆黑腐肉,被吴大夫硬生生地剜了出来!
在蝎螯离体的瞬间,那片挣扎的幽蓝光芒和升腾的墨绿毒蛇虚影如同失去了凭依,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猛地爆裂开来,化作一片腥臭的墨绿色毒雾!但这毒雾刚一出现,就被林红缨体内尚未散尽的、那股带着暗红金丝的药液气息猛地一冲,如同残雪遇阳,瞬间消融了大半,只剩下一缕极其细微的怨毒气息,不甘地消散在空气中。
“呃…呕——!” 林红缨身体剧烈抽搐,猛地喷出一大口漆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的毒血!随即,她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脸上的灰败和那蔓延的幽蓝毒线,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虽然依旧苍白虚弱,却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绝望!
“成了!暂时压住了!” 吴大夫看着剜出的毒螯和腐肉,又探了探林红缨的脉搏,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踉跄着后退一步,被旁边的仆妇扶住。他老脸上汗水淋漓,眼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红缨!” 王大柱扑到床边,紧紧握住林红缨冰凉的手。虽然人还昏迷,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亡气息,确实消散了!他抬头看向吴大夫,声音带着颤抖的狂喜:“吴老!她…她…”
“命暂时保住了!” 吴大夫疲惫地点头,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柳…五太太的药引,神效!拔除了毒螯和那丝精元源头,余毒虽烈,但已无即刻致命之危!接下来,只需按时服用固本培元、拔除余毒的汤药,细心调理…假以时日,或有复原之望!”
“太好了!太好了!” 梅香和芸娘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王大柱紧握着林红缨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巨大的喜悦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几乎站立不稳。他回头,想找苏静蓉,却见她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到了门边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清冷的侧影,正望着门外染坊的方向,眼神深邃难明。
染坊…柳青黛!
狂喜过后,沉重的现实再次压下。红缨的命暂时抢回来了,但根源的解药依旧渺茫。而付出了巨大代价的柳青黛,此刻正生死未卜地躺在冰冷的房间里。
王家,依然危机四伏。
“婉娘…” 王大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看向门口的大太太。
周婉娘走了进来,脸上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凝重。她看了看昏迷的林红缨,又看向王大柱:“相公,红缨需要静养。五太太那边…我已安排可靠人手看护。府内伤亡惨重,人心惶惶,外面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王家。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
她顿了顿,声音沉稳有力:“天快亮了。死者需要入土为安,伤者需要安置照料,破损的府墙需要加固,受惊的村民需要安抚…还有织机工坊,那是王家的根基,绝不能停!这些,都需要你拿主意,需要王家上下拧成一股绳!”
王大柱看着周婉娘那双在灯火下依旧冷静而锐利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在家族危难之际,展现出的担当和手腕,让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一种支撑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疲惫和纷乱心绪。
“你说得对。” 王大柱的声音嘶哑却坚定,“福伯!”
“老奴在!” 福伯应声出现在门口,虽然疲惫,腰杆却挺得笔直。
“按大太太吩咐,厚葬所有战死的兄弟,三倍抚恤,其家眷由王家奉养!所有伤者,集中照料,用好药,管吃食!工坊那边…” 王大柱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处在晨曦微光中显出轮廓的工棚,“孙师傅,赵叔!”
“少爷!” 孙铁匠和老赵头也挤了过来。
“工坊…天亮就开工!” 王大柱斩钉截铁,“织机不能停!这是王家沟的饭碗,也是我们挺直腰杆的底气!让伙计们知道,天塌不下来!王家还在!”
“是!少爷!” 孙铁匠和老赵头对视一眼,眼中爆发出光亮,重重点头。
“阿柱!” 王大柱又叫过那个跑腿麻利的护院,“你辛苦一趟,骑马去县城!买最好的金疮药、人参、还有…多买些肉食粮食回来!告诉所有人,王家沟遭了难,但王家的承诺不变!工钱照发,伙食管够!”
“小的明白!这就去!” 阿柱领命,转身就跑。
一道道命令发出,混乱的场面开始被注入一种有序的力量。仆妇们开始清理血迹,工匠们默默走向工棚准备工具,护院们忍着伤痛重新布防…劫后余生的王家,在血与火的洗礼后,开始展现出一种顽强的韧性。
王大柱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但呼吸已渐趋平稳的林红缨,又望向染坊的方向。柳青黛苍白昏迷的脸在他脑海中闪过。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相公,你去哪?” 周婉娘问。
“去看看她。” 王大柱的声音低沉,“然后…去工坊。天亮了,该开工了。”
他需要亲眼确认柳青黛的情况。他需要站在那轰鸣的织机旁,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才能让自己从这噩梦般的夜晚中彻底清醒过来,才能找到支撑下去的力量。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但天边,已隐隐透出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