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长街的中央，走在那条被敬畏与恐惧清空的大道上。
王顺跟在他的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些平日里对他点头哈腰，满脸谄媚的商铺老板，此刻正以头抢地，身体抖得比他还要厉害。
他看到了那些平日里被他家的恶奴欺压，敢怒不敢言的贩夫走卒，此刻眼中虽然依旧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了许久之后，终于看到天光的……狂热！
他甚至看到，街角处，几个穿着大夏城府衙官袍的官员，正混在人群里，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这一刻，王顺才真正明白。
他那引以为傲的，足以让尚书大人都退让三分的权势，在这道青衣身影面前，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不堪一击！
那不是权势。
那只是皇帝暂时没有注意到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而现在，皇帝的目光，落下来了。
苏毅缓步走着，目光扫过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扫过那些跪伏于地的子民。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走了约莫半条街，他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身旁的王顺。
王顺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条路，”苏毅的声音很平静，“修得不错。”
王顺的嘴唇哆嗦着，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滑落。
“是……是……是下官……监督修建的……”
他想说这是自己的功绩，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无尽的苦涩与恐惧。
“哦。”
苏毅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继续向前走去。
王顺的心，却因为这轻飘飘的一个字，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知道，陛下不是在夸他。
陛下是在问他：路修得这么好，为何走在上面的人，却要担惊受怕？
又走了一段路。
城西那片占地极广，雕梁画栋的府邸，已经遥遥在望。
那刺眼的琉璃瓦，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妖异的血色，显得愈发张扬与僭越。
苏毅再次停下了脚步。
他指着那片府邸。
“那就是你家？”
“是……是……”
王顺的声音，已经细若蚊蝇。
“墙很高。”
苏毅淡淡道。
王顺双腿一软，几乎要再次跪下去。
他听懂了。
陛下是在问他：你的墙，修得比皇宫还高，你想干什么？是想把朕的子民，都隔绝在外吗？！
“湖，也很大。”
苏毅的目光，越过高墙，仿佛看到了那片烟波浩渺的人工湖。
“引活水入园，是个大手笔。”
王顺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悬挂在城头，被凌迟处死的凄惨下场。
终于。
他们走到了那座比州府衙门还要气派的府邸门前。
门口那两尊威猛的镇宅石狮，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像两只择人而噬的凶兽，正无声地嘲笑着它们的主人。
苏毅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王顺。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王顺知道，陛下在等什么。
他颤抖着，伸出那只因为养尊处优而变得肥厚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推开了那两扇足以容纳四马并行的，用名贵铁木打造的，朱漆大门。
“吱呀——”
门轴转动，发出刺耳的呻吟。
门后，是一片金碧辉煌，是一片奢靡无度，是一片……足以将王家九族都埋葬进去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