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压在克罗地亚边境小镇的上空。郝剑的身影如同从墨色中剥离出的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小镇边缘那片法外之地——黑市。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燃烧后的辛辣、柴油的刺鼻与某种难以名状的汗馊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却又无比真实的底层气息。几个穿着油腻皮衣的男人斜倚在锈迹斑斑的铁桶旁,目光如秃鹫般警惕地扫过每一个生面孔,当触及郝剑这张明显带有东方特征的脸和他那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壮硕体格时,审视中更添了几分掂量。
郝剑面无表情,仿佛对这些不怀好意的打量浑然不觉,径直走向一间挂着“农具修理”褪色木牌的铁皮屋。铁皮在夜风中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某种不安的预警。他在门前驻足,确认四周无人注意,才用带着巴尔干口音的塞尔维亚语,如同谈论天气般低声说出暗号:“我需要给链锯换弹簧。”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吱呀——”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个独眼龙店主出现在门后。浑浊的独眼像颗蒙尘的玻璃珠,在郝剑宽厚得几乎要撑破工装的胸膛上滴溜溜打转,似乎想透过布料看清里面藏着的肌肉线条。“哪种弹簧?”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能承受三吨拉力的那种。”郝剑回答时,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个不起眼的金属打火机——那是他的微型电击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心跳稍稍平复。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在高压环境下,总要找到一点熟悉的依托。
暗格里的交易快得如同闪电,前后不过三十秒。郝剑将一个厚度可观的牛皮纸信封推过去,里面是码放整齐的欧元。对方则递回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小包裹。指尖触及油纸的瞬间,郝剑心中了然——三根高碳钢撬棍,分量十足;六枚微型磁性吸附炸弹,设计精巧;还有一小瓶能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绿光的特殊颜料,是标记路线的利器。这些不起眼的“农具零件”,曾是他在阿富汗兴都库什山区最可靠的伙伴,陪他完成过三次在鬼门关徘徊的任务。
回程路上,郝剑刻意绕了远路,拐进镇子边缘一座废弃的东正教堂。月光透过残破的彩绘玻璃,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十字架上的耶稣受难像在朦胧中更显悲怆。他单膝跪在冰冷的石砖上,低垂着头,双手交握,看似在虔诚祈祷,唇齿间甚至还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默念经文。但如果有人能凑近细看,便会发现他低垂的眼帘下,瞳孔正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而藏在袖袍下的左手,正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频率和幅度,对着祭坛后方的阴影处快速比划着军用手语——那里,隐藏着他昨天提前布下的微型拾音器,此刻正忠诚地监听着教堂周围的动静。
突然,右耳的微型耳机里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电流干扰声,那特有的频率如同毒蛇吐信,瞬间让郝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是培训中心的安保系统!这种干扰模式,他在出发前的模拟训练中听过无数次!
几乎在干扰声响起的同一刹那,郝剑全身的肌肉瞬间从松弛切换到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被风吹动的落叶般,以一个极低的姿势猛地翻滚到忏悔室后方,动作迅捷而无声。透过忏悔室木板间一道微小的缝隙,他看见三个身着黑色西装、身形彪悍的男人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教堂,皮鞋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为首者步伐沉稳,眼神阴鸷,左耳垂下一枚蛇形耳钉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寒光——郝剑的瞳孔骤然收缩,是孙天煜的贴身保镖之一,代号“蝰蛇”!
郝剑将呼吸压到最低,几乎与周围的尘埃融为一体。他调动起“熊系”特有的惊人耐心,如同真正的熊在等待猎物般,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每一次收缩都带着强大的力量。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听到外面那几人交谈的模糊字句,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古龙水味与硝烟味混合的气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直到那三道黑影彻底消失在教堂门外,确认再无危险后,郝剑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汗水浸湿,黏腻地贴在粗糙的工装布料上,但这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沉睡的猛兽,终于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郝剑站在一条冰冷的溪流中央,刺骨的河水没过他的战术靴,寒意顺着小腿蔓延而上,却丝毫无法冻结他体内那股几乎要沸腾的热血。他半跪在水中,利用水流的声音掩盖自身的气息,手中的红外望远镜正牢牢锁定着七百米外培训中心的主塔楼。屏幕上,两个穿着迷彩服的守卫正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换岗,交接动作敷衍而拖沓,显然对这枯燥的守夜任务早已厌倦。左手腕上的军用腕表荧光屏清晰地显示着:距离刘晓璐提供的“选拔”时间,还有41小时23分钟。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各单位注意,”就在这时,陈子序沉稳如磐石的声音突然在耳机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郝剑,启动b计划渗透。廖汉生带领突击组已抵达亚得里亚海预定海域待命。记住,你的核心任务是打开西侧通风管道的安全锁,为后续渗透创造条件,其余的交给我们。”
郝剑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并拢,对着深邃的星空做出一个标准的“收到”手势。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刚才为了伪装而刻意收敛的肌肉线条重新贲张起来,工装下的躯体如同一座积蓄了万年能量、即将喷薄而出的火山,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链锯、面包屑、憨厚的笑容、甚至那略显笨拙的走路姿势……所有这些精心打造的伪装,都将在黎明前被彻底撕碎,露出其下狰狞的獠牙。
当第一缕晨曦如同利剑般刺破东方的云层时,郝剑已经成功潜伏在培训中心外围的垃圾处理站。他像一头真正的熊一样,蜷缩在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废弃集装箱里,集装箱内堆满了腐烂的食物残渣和各种工业废料,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但他对此毫不在意,多年的野外生存训练让他早已习惯了在各种极端环境下保持最佳状态。远处,培训中心的方向隐约传来信徒们做晨祷的吟唱声,空灵而诡异,与这里的肮脏污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改装弩的扳机,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一个无声的倒计时在脑海中精确地跳动:10…9…8…
在克罗地亚边境弥漫的晨雾中,一头沉默隐忍了许久的熊,终于缓缓露出了他最锋利的獠牙。而732米外戒备森严的培训中心主楼里,孙天煜正对着一部造型奇特的量子通讯器微笑着,他的笑容自信而残忍,浑然不知,一股来自地狱的死亡气息,已经顺着冰冷的通风管道,悄然向他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