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打量四周。房间极其简陋,一床一桌两椅,再加上床头放油灯的木柜,便是全部家当。
墙壁是粗糙的土坯,糊着发黄的旧报纸,角落挂着蛛网。
他的那个粗布包袱,就放在房间中央的木桌上。
王进挣扎着坐起身,除了强烈的饥饿感和浑身肌肉的酸痛无力外,倒没有其他不适。
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是一件灰色的粗布短褂,虽然破旧,但洗得很干净。
桌子上,放着一只粗陶大碗,里面是满满一碗已经凉透、凝结在一起的麦饭,旁边放着一双木筷。
王进心中一紧,连忙下床,踉跄走到桌边,打开包袱仔细翻查。
铜钱和碎银都还在,但那两张十两的银票,却不见了踪影。
他的心猛地一沉。救他的人……拿走了银票?
一种孤立无援的惶恐瞬间包裹了他。
他默默地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看着那碗冰凉的麦饭,腹中的饥饿感火烧火燎。
他拿起筷子,在硬邦邦的饭粒里翻了翻,终究抵不过生理的需求,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饭菜冰凉粗糙,割得喉咙生疼,但他顾不上了。
就在他狼吞虎咽之时,“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个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线。
王进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筷子,有些慌乱地站起身。
进来者正是他昏迷前瞥见的那个魁梧大汉。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面容粗犷,皮肤黝黑,下颌留着青黑的胡茬,身上那件陈旧皮甲沾着尘土草屑,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大汉反手关上门,目光落在王进身上,见他醒来,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是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拍在桌子上。
正是那缺失的一张十两银票。
“这里是黑山驿,往前百里都是荒山野岭,就这一处落脚地。”
大汉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行伍之人的干脆,“掌柜的是个幽族人,认钱不认人。不出高价,我们这些普通士兵,根本住不进来。你的银票我用了两张十两里的一张,加上我自个儿贴了点,才要下这间房,剩下这些,你收好。”
王进闻言,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更有深深的感激。
他连忙躬身行礼:“小子王进,多谢大哥救命之恩!若不是您,我恐怕早已命丧狼口!”
大汉摆摆手,自顾自地拉过另一把椅子坐下,发出吱嘎的声响:“出门在外,尤其是这荒山野岭,碰见了就是缘分。都是炎黄血脉,互相搭把手是应当的,没什么谢不谢。”
他语气平淡,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进坚持道:“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对小子却是活命之恩。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周大莽。”大汉很干脆地回答,“军中一个跑腿送信的马前卒,你叫我大莽就行。”
“那怎么行!”王进摇头,“您年长,又于我有恩,以后我就叫您大莽哥了。”
他顿了顿,看着周大莽身上的皮甲,故作好奇地问道:“大莽哥,我看您身着甲胄,是军爷。这驿站……不是给往来执行公务的兵士歇脚的吗?怎么还要花钱……”
周大莽闻言,脸上掠过一丝阴霾,他重重哼了一声,打断王进的话:“以前是不花钱,可前些年黑山城守备换成幽族人,就不准我们这些大头兵免费住驿站了……”
他似乎意识到说得太多,摆了摆手,语气变得有些沉闷:“这些事不是你个小娃娃该打听的,反正这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
他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扫过王进瘦小的身子骨:“倒是你,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不像穷苦人家出身,年纪这么小,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鬼见愁的荒路上来了?这条土路偏僻难行,只有我们这些信使为了赶时间才会走。”
王进早已准备好说辞,脸上适时地露出悲戚和后怕的神情,低声道:“不敢瞒大莽哥……我们一家原是行商的,路上……路上遭了匪人……”
“妈的!肯定是那些黢族人干的!”周大莽猛地一拍大腿,脸上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怒色,“那帮天杀的鬣狗!自己不事生产,专靠在荒原上劫掠为生!欺软怕硬,凶残成性!偏偏……”
他说到这里,牙齿咬得咯咯响,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愤懑却又无力改变的事情,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喷射出的怒火与憋屈,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王进默默听着。夫子曾说过,在人族的五个种族之中,骄阳族最是缺乏教养——你比他强,他就像条狗般顺从;你比他弱,他便成了一匹饿狼,凶狠而无情。
黢族人生得肤色黝黑,从不事生产,不是在抢劫,便是在准备抢劫的路上。白族最为虚伪,黑与白全凭他们一张嘴说了算,表面还装得礼贤下士,炎黄族中不少上层人物就是被他们这副模样所骗。
最可怕的当属幽族。这个民族看似没什么野心,终日只顾经商牟利,却能在无声无息间用金钱收买一切。为了利益,幽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同样,谁若挡了他们的财路,谁便是他们不共戴天的死敌。
这时,王进终于将那碗冰凉的麦饭扒拉完,腹中有了食物,身体暖和了些,力气也恢复了不少。
他拿起桌上那张十两银票,诚恳地递给周大莽:“大莽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点钱您务必收下,聊表谢意。”
周大莽把眼一瞪,像是受了侮辱般,粗声粗气地拒绝:“收起你那套!老子救你是因为你身上流着炎黄的血,不是图你这点银子!老子是穷,军饷也常被克扣,但填饱自己肚皮的本事还有!你个小娃子,年纪轻轻就落了难,往后一个人讨生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他语气虽冲,却透着十足的耿直和善意。
王进心中感动,也不再坚持,默默收回了银票。
他沉吟片刻,鼓起勇气,顺势提出了请求:“大莽哥,您是要继续赶路送信吗?我……我如今无处可去,不知能否……随您一同上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我能帮您做些杂事!”
他眼中流露出恳求之色。
周大莽闻言,上下打量了王进几眼,似乎有些犹豫,但看到对方那稚嫩脸上尚未干透的泪痕和眼中的惊惶无助,终究心下一软。
他叹了口气:“罢了,这世道……你一个人确实难活。老子这次是往‘黑山城’送信,路程不远了,也就两三天的脚程。你就跟着我吧,不过事先说好,路上得听我的,而且吃了苦头可别怨老子!”
王进大喜,连忙点头:“谢谢大莽哥!我一定听话,绝不给您添麻烦!”
“行了,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周大莽站起身,从桌上那堆银钱里,只拈起一块最小的碎银,约莫一两重,“这个我拿着,明早去驿卒那儿买些干粮肉脯路上吃。剩下的你自己收好,财不露白,记住了!”
他叮嘱了一句,便转身出门,“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天亮就出发!”
房门被带上,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油灯的光芒微微摇曳。
王进重新躺回床上,却毫无睡意。
这一天的经历,跌宕起伏,惊心动魄,比他前世二十多年和今生九年加起来还要曲折惨烈。
巨大的悲痛、险死还生的恐惧、金手指激活的震撼、对未来的一丝渺茫希望……种种情绪交织,让他这个拥有成年人灵魂的存在都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幸好,绝境之中遇到了周大莽这位耿直热肠的炎黄族军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父母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脑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疼痛蔓延开来。
他用力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带着霉味的被子里,肩膀微微抽动。
许久,情绪才缓缓平复。
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他在对父母的无尽思念中,再次沉沉睡去。
窗外,荒野的风呜咽着掠过驿站,带来远山野狼的零星长嚎,更显夜色深沉。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熟后,意识海深处,那团名为“炎黄薪火”的火焰,其散发出的微弱而温暖的光芒,似乎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然浸润着他疲惫的身心,并极其缓慢地,牵引着空气中一丝丝稀薄到几乎不存在的能量。
同时,那枚悬浮在薪火旁的温黄光点——《万象炼心鼎章》,也似乎与他呼吸的频率,产生了一丝玄之又玄的微弱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