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你的心思。”
“你皇祖母也松口了,她说了,待……待安阳侯家那丫头醒了,便允你娶她,给她一个名分,做个侧妃。”
“如此,既全了你的念想,也不耽误你娶正妃,延绵子嗣,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在皇帝看来,这已是天大的恩典和让步。
一个昏迷数年、生死未卜的女子,能给个侧妃之位,已是看在儿子痴情和安阳侯府的面子上了。
裴衍幸垂于身侧的手,指节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骤然袭来的心悸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呼吸都为之一窒。
这些年……只要任何人、任何事触及关于她的点滴,
那深埋心底、未曾愈合的伤口便如同被再次狠狠撕开,痛彻心扉,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他用力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喉间的哽咽,
勉力调整着几近紊乱的气息,才堪堪稳住微微颤抖的身形:
“父皇,儿臣……此生只愿娶她一人为妻。若非她,东宫正位,宁可永虚。”
皇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亦是复杂难言,
他放缓了语气,话语却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向裴衍幸最深的恐惧与软肋:
“衍幸,你可曾冷静想过,或许……离开你,对她而言,才是真正能平安活下去的方式?”
他目光深沉,带着帝王独有的冷酷与洞察,
“她若醒来,你如何能向朕、向天下保证,可以万无一失地永远护她周全?”
“若类似四年前的祸事重演,她是否还能有那般侥幸,再次从鬼门关挣脱?”
身为九五之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个被无数人觊觎的至高之位,绝不能存在显而易见的“软肋”。
因为软肋,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会被所有潜在的敌人不择手段地攻击、利用。
无论这软肋是什么,其下场,往往都注定悲凉。
裴衍幸僵立在原地,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那挺拔的身影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固执,
明明拥有着世间极致的尊荣,此刻却显得如此可怜,如此悲怆。
皇帝看着他这般模样,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
“出去吧。好好想想朕的话……想想对她而言,一份远离风暴中心的、真正平静安稳的生活,是否……更值得。”
裴衍幸躬身行礼,默然退出了气氛凝重的尚书房。
一踏出房门,带着花草初萌气息的春风便迎面拂来,温柔地撩起他玄色衣袍的一角。
他独自立于汉白玉的高阶之上,
目光掠过脚下象征着权力巅峰的九重丹墀,越过眼前一片恢弘肃穆的红墙碧瓦,
最终遥遥定格在安阳侯府所在的方向。
心头,霎时间兵荒马乱。
又是一年春季。
宫墙内的柳条抽了新绿,御花园的百花渐次绽放,万物都在复苏,焕发着勃勃生机。
唯有他的世界,依旧停留在四年前那个血色的黄昏,冰封雪裹,未曾解冻。
只要政务稍暇,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踱至安阳侯府外。
并不入内,只是静静地立于那熟悉的巷口,或是隐在对面的茶楼轩窗之后,
长久地凝望着那紧闭的朱门、高耸的院墙。
目光仿佛能穿透那一道道砖石壁垒,望进深处那间静谧的闺房,
看到那张雕花拔步床上,依旧安静沉睡的少女。
这是初初昏睡的,第五个春天了。
她的梦里……究竟是何等旖旎风光,何等有趣之事?
才让她这般流连忘返,如此不舍得睁开眼,看看这已然春回大地的人间?
她……难道就一点,都不想他么?
可是……
初初,阿幸想你了。
想到骨子里都发疼。
已经整整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再没有人会软软地扑进他怀里,将小脸埋在他胸前蹭来蹭去;
再也没有那清凌凌、娇滴滴的嗓音,带着无限的依赖与亲昵,绕在耳边一声声地唤他……
“阿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