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觥筹交错的核心重臣席,到笑语嫣然的宗亲女眷区,乃至每一个侍立角落、低眉顺眼的宫人。
他在杜绝一切可能出现的差错,哪怕是最细微的失仪。
筹办这场太后寿辰的重担,是他当初主动向父皇请缨,用以交换推掉与林欢竹那桩婚事的筹码。
他比谁都清楚,这件差事,表面是权力与信任的试金石,内里却实实在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役。
宴席圆满成功,所有的荣耀与福气,最终只会归于太后娘娘的洪福齐天,以及皇帝陛下的孝感动天。
他这位具体操办者,至多得一句“办事得力”的轻描淡写。
可一旦出现任何一丝一毫的差错,无论是安全、礼仪还是流程上的瑕疵,
那么,所有的矛头与罪责,都将毫无转圜地、精准地指向他裴衍幸。
他立刻便会从劳心劳力的功臣,变为众矢之的的罪人。
因此,从寿辰筹备至今,他神经始终紧绷如弦。
除了在宴席开端,出于礼节不得不饮下的那几口御酒,他再未让任何可能影响判断的杯中之物沾唇。
他甚至……不敢放任自己的目光,过多地去注视那个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往他眼里、他心里闯的小小身影。
“皇兄!”
就在裴衍幸全神贯注,盯着戏台上《龙凤呈祥》落幕、《群英会》即将开锣的衔接进程时,
裴衍铮那如同洪钟般莽撞响亮的声音,硬生生穿透了喧闹的人声与丝竹乐音,直直撞了过来。
不等裴衍幸回应,裴衍铮三两下便拨开了身前的人群,径直挤到了裴衍幸身边。
许是多年未曾见着这位自小崇敬的皇兄,裴衍铮今日几乎可以说是黏在了裴衍幸身上。
那股子毫不掩饰的亲近与依赖,与他高大威猛的外表格格不入。
裴衍幸的目光依旧落在戏台的方向,确保流程无误。
只堪堪分了一分心神给这个精力过剩的皇弟,于他而言,已是绰绰有余的应对。
“怎么?”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目光并未偏移,
“又发现什么新鲜玩意儿了?”
“皇兄,这回还真是个新鲜事儿!”
裴衍铮神秘兮兮地又凑近了些,几乎要贴着裴衍幸的耳朵,那粗犷的脸上竟摆出一副“我发现天大秘密”的神情:
“我发现,初初妹妹……好像跟她那个夫君,关系还挺不错的呢?”
裴衍幸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略侧过头,静默地等待着下文。
周遭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
“就刚才!”
裴衍铮见皇兄似乎有兴趣,立刻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地描述,
“我们从外头回来,一进殿门,初初妹妹就跟我丢下一句‘想夫君了’,然后就头也不回、迫不及待地跑去找她那个沈大人了!”
“嘿,你说稀奇不稀奇?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都等不及?跟小时候那会儿黏糊劲儿有得一拼!”
他话语间带着点粗线条的调侃和不可思议,全然未觉身旁皇兄周身的气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已悄然冷凝了几分。
恰在此时,沈淮之的身影自御花园的深处徐步而出,神色是一贯的温润自若,仿佛只是离席片刻,去更衣或是透了口气。
他步履从容地穿过人群,安然坐回了文官区最末排那个不起眼的位置上,姿态优雅,不见半分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