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西丝路焕新生(2 / 2)

账房退下后,李成梁走到窗前,望着城中不眠的灯火。

他知道,这繁华背后,是北疆的安定,是都护府的高效运转,是天可汗的雷霆手段。没有这些,丝路就是一条死路。

但越是繁华,越容易引来豺狼。

“将军,”亲兵队长进来,低声道,“今天城里来了几个生面孔,不像商人,倒像是……探子。”

“哪里来的?”

“看打扮,像是卫拉特蒙古那边的。但他们不说蒙语,说的是……一种听不懂的话。属下怀疑,是准噶尔部的人。”

李成梁眼神一凛。

准噶尔部。巴图尔珲台吉。

这个在西域迅速崛起的势力,对丝路重开会是什么态度?是乐见其成,还是……

“盯紧他们。”李成梁沉声道,“但不要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六月二十五,哈密。

如果说敦煌是丝路东段的明珠,那么哈密就是进入西域的门户。从这里向西,就正式进入畏兀儿(维吾尔)地区,再往西就是吐鲁番、焉耆、龟兹……

因此,哈密的繁华,比敦煌更甚。

城外的集市延绵数里,帐篷、货摊一眼望不到头。汉商、畏兀儿商、蒙古商、藏商,还有远道而来的波斯商、印度商,各色人等混杂。语言更是五花八门:汉语、蒙古语、维吾尔语、藏语、波斯语、梵语……嘈杂得像个煮沸的大锅。

集市中央,一座新建的三层木楼格外醒目。楼前挂着三块牌匾:汉文“大明皇家银行哈密分号”、蒙文“金库”、维吾尔文“钱庄”。这是苏明玉的皇家银行在西域设的第一个分号,开业不过十天,已经成了整个集市最热闹的地方。

分号掌柜周文彬,原先是苏州钱庄的大伙计,被苏明玉高薪挖来。此刻他正忙得满头大汗。

“这位掌柜,我要兑换一千两银票,要碎银,不要整锭……”

“周掌柜,我们商队想贷三千两,用这批和田玉作抵押,您看看成色……”

“我要往撒马尔罕汇款五百两,手续费怎么算?”

周文彬一边应付,一边在心里飞快计算。

开业十天,存款总额已经突破十万两,贷款发放八万两,汇兑业务更是繁忙得需要排队。这些钱,大多来自东西往来的商队——他们把赚到的银子存在银行,需要时再取出,或者直接汇往家乡。银行则用这些存款放贷,赚取利息。

这是一个完美的循环。

更妙的是,通过银行的账目,都护府可以清晰掌握丝路的贸易流向:哪些货物畅销,哪些滞销;哪些商路安全,哪些危险;哪些商人可靠,哪些可疑……

“周掌柜!”

一个穿着畏兀儿服饰的中年人挤进来,神色慌张:“出事了!城外十里,一支商队被劫了!”

周文彬心里一沉:“哪支商队?谁的货?”

“是山西乔家的货队!刚从敦煌运来的三千匹绸缎、五百件瓷器,还有……还有乔家三少爷乔致庸亲自押运!”

乔致庸!

周文彬倒吸一口凉气。乔家是晋商翘楚,乔致庸更是乔老爷子最看重的儿子。如果他在哈密出事,整个晋商集团都会震动,甚至可能影响丝路贸易的信心!

“什么时候的事?什么人干的?”

“就半个时辰前!一伙马匪,约百来人,蒙着面,但听口音……像是蒙古人。他们抢了货就往北边戈壁跑了,乔少爷带人追去了!”

周文彬二话不说,转身进了内室,从暗格里取出一只信鸽。

这是“夜枭”配备的紧急通讯信鸽,每个重要据点的负责人都有一只,用于传递最紧急的情报。

他快速写下一行字:“哈密城外十里,乔家商队被劫,乔致庸追匪入戈壁。匪百人,疑似蒙古口音。请速援。”

将纸条塞入信鸽腿上的铜管,推开后窗,放飞。

信鸽扑棱棱飞上天空,朝东南方向飞去——那是嘉峪关的方向,那里有驿传司的鸽站,消息会在一个时辰内传到韩猛手中,再经驿道快马传回归化城。

做完这一切,周文彬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了。

戈壁深处,日落时分。

乔致庸趴在沙丘后,用千里镜观察着前方的匪营。他今年二十八岁,面容清秀,但眼神里透着商人的精明和冒险家的狠劲。此刻他身边只剩七个护卫,其他人要么失散,要么受伤掉队了。

“少爷,咱们撤吧。”一个老护卫低声道,“天快黑了,戈壁里晚上危险。货丢了就丢了,人不能有事啊!”

“不能撤。”乔致庸咬牙,“那批货值五万两银子,丢了我怎么跟老爷子交代?怎么跟敦煌那些等着货的西域商人交代?”

“可是……”

“没有可是。”乔致庸放下千里镜,“我看了,匪营里只有三十多人,其他人都出去巡逻或者分赃了。这是机会。”

他指着匪营中央那几个大箱子:“看到没?货还没拆封。说明他们还没打算分,可能在等什么人。咱们趁天黑摸进去,能抢回多少是多少。”

老护卫还想劝,但看到乔致庸的眼神,知道劝不动了。

这位三少爷,看着文弱,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当年他执意要来做丝路生意,老爷子反对,他就自己带着五千两银子跑出来。三年时间,把生意做到了敦煌、哈密,成了乔家在西北的顶梁柱。

这样的人,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夜幕降临。

乔致庸带着七个人,借着星光和沙丘的掩护,悄悄摸向匪营。匪营设在一处背风的洼地里,只有两个哨兵在打盹,营火也快熄了。

“上!”

七个人如豹子般扑出,两个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抹了脖子。乔致庸冲进营地,直奔那几个大箱子。

但就在他打开第一个箱子的瞬间,心里一凉。

箱子里不是绸缎,是石头。

中计了!

“乔三少爷,恭候多时了。”

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匪营四周,突然亮起数十支火把。火光中,一个穿着蒙古袍、但面容更像畏兀儿的中年人走出来,手里把玩着一柄弯刀。

“你是谁?”乔致庸冷静下来,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短铳——这是他从都护府高价买来的防身武器,只能打一发。

“我是谁不重要。”中年人笑道,“重要的是,乔少爷你的命,值多少钱?乔老爷子愿意出多少赎金?”

“你们不是普通马匪。”乔致庸盯着他,“普通马匪不会设这种圈套。你们是冲着乔家来的,还是冲着丝路来的?”

“有区别吗?”中年人耸肩,“乔家倒了,丝路就少了一个大玩家。丝路乱了,乔家的生意也就完了。这就像草原上的草和羊,草没了,羊会饿死;羊死了,草也会荒芜。”

他慢慢走近:“乔少爷,我知道你有把短铳。但这里三十张弓指着你,你打死我一个,也会被射成刺猬。不如这样:你写封信,让乔家送十万两银子来赎人。钱到手,我放你走。如何?”

乔致庸大脑飞速转动。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不仅知道他的行踪,还知道他有短铳。这不是临时起意的抢劫,是精心策划的绑架。

目的呢?真是为了赎金?还是……

“如果我不写呢?”他试探道。

“那简单。”中年人笑容冷下来,“杀了你,把头送到敦煌,挂在城门口。让那些汉商看看,来丝路做生意的下场。”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紧接着是火铳的轰鸣!

“砰砰砰——”

三声铳响,三个匪徒应声倒地。

“安北军!放下武器!”厉喝声从沙丘上传来。

火光中,韩猛骑在马上,身后是五十名安北军骑兵,燧发短铳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中年人脸色大变:“你们怎么……”

“没想到我们有信鸽?”韩猛冷笑,“更没想到,驿传司在戈壁里也有眼线吧?”

他一挥手:“拿下!”

骑兵如潮水般冲下沙丘。匪徒们虽然凶悍,但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安北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不到一刻钟,战斗结束。三十多名匪徒,死伤过半,剩下的全部被俘。

韩猛下马,走到乔致庸面前:“乔少爷受惊了。”

乔致庸长长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韩千户救命之恩。只是……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韩猛走到那中年人身前,扯下他的头巾,露出一张典型的畏兀儿面孔。

“说,谁指使你的?”

中年人闭嘴不言。

韩猛也不废话,从怀中掏出一枚箭簇——正是之前在塔拉淖尔驿站发现的那种,刻着三峰一刀的符号。

“认识这个吗?”

中年人瞳孔一缩。

“果然。”韩猛站起身,“你们和袭击驿站的是同一伙人。但你们不是喀尔喀余孽,你们是……准噶尔部的人,对吧?”

中年人依旧不说话,但颤抖的手出卖了他。

“带回去,好好审。”韩猛对部下道。

他转身看向乔致庸:“乔少爷,你的货在五里外的另一个营地,我已经派人去取了。不过经过这件事,你还敢走丝路吗?”

乔致庸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为什么不敢?”他望向西方,那里是更广阔的西域,“越是有人不想让我们走,说明这条路越有价值。韩千户,你知道刚才那个匪首说什么吗?他说丝路就像草原上的草和羊。没错,丝路就是草,我们商人就是羊。草越丰美,来的羊就越多。而现在——”

他也看向韩猛:“有天可汗在,有都护府在,有安北军在,这片草原上,再也没人能随意欺负吃草的羊了。不是吗?”

韩猛怔了怔,也笑了。

“乔少爷好见识。既然如此,韩某护送你们回哈密。以后你的商队,可以申请都护府武装护送,费用……可以商量。”

“成交。”

两人相视一笑。

月光下,戈壁苍凉,但通往西方的商道上,灯火正在一点点亮起。那是商队的篝火,是驿站的灯光,是丝路重新焕发生机的象征。

而在更远的西方,准噶尔部的牙帐里,巴图尔珲台吉看着手中那份关于丝路税收暴增的密报,眼神阴晴不定。

他面前站着几个风尘仆仆的使者,有沙俄的,有波斯的,还有从中亚各汗国来的。

丝路的财富,人人都想要。

但掌控丝路的钥匙,现在握在那个远在东方的大明英亲王手中。

这场关于财富、权力、未来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哈密城外的血色黄昏,不过是序幕中的第一滴血。